号称革命者的“法式75”组织，嘴上说要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却在抢劫银行时枪杀无辜的银行职员。秉持白人至上理念的种族主义者洛克乔上校，一边扬言“拯救地球先从制止非法移民做起”，一边与黑人女战士发生一夜情，导致后者生下混血女儿。

这是院线新片《一战再战》（One Battle After Another）中的情节。导演保罗·托马斯·安德森（Paul Thomas Anderson，通常简称他PTA），堪称美国在世最天才的导演之一，42岁时成为影史上第一位拿下欧洲三大电影节最佳导演的创作者。他的代表作《血色将至》（There Will Be Blood），在多次业界和影迷票选中跻身21世纪百佳电影前10。

在政治极化的当代美国，《一战再战》呈现了美墨边境、非法移民、堕胎议题、极化政治等命题。PTA同时讽刺了激进左派和MAGA运动支持者，而他其实深层关切那些并不极端的普通人如何在这个动荡撕裂的世界中实现互助。

当一个革命者决定回归家庭

《一战再战》改编自美国作家托马斯·品钦（Thomas Ruggles Pynchon）的长篇小说《葡萄园》（Vineland）。品钦是当代美国公认的后现代小说大师，曾在波音公司担任技术专家，其创作融合了大量跨学科知识，包括自然科学、数学、工程学、物理学等不同领域。在叙事技巧上，他的写作胶着、繁复，宛如杂糅了多种媒介的装置艺术。对大众而言，品钦的小说晦涩难懂，但他是许多写作者的偶像，PTA同样是他的小说爱好者。

保罗·安德森

《葡萄园》以品钦待过的加州洪堡县海滨渔业小城特立尼达为原型，主线是少女普蕾丽因寻找母亲而展开流亡生活。品钦由此引出1980年代美国嬉皮士的精神困境，表达对“娱乐至死”的担忧。PTA对原著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编，以21世纪美国为原型，将主角设定为一个看似窝囊的中年人和一个怀有革命理想的女儿。

电影从一场营救戏开始。在配乐师格林伍德（Jonny Greenwood）细雨般密集的鼓点和打击乐中，一群革命分子埋伏于美墨边境，对关押非法移民的营地展开突袭。

主角鲍勃年轻时是个嬉皮士，因爱情而投身革命，又为了女儿能健康成长而选择淡出革命。他的妻子，是一个比他更坚定的革命女战士。16年后，昔日宿敌洛克乔上校找上门来，女儿失踪，逼迫鲍勃与昔日革命伙伴联手，展开一场城市与荒野中的绝命追逐。

这是一部半虚构电影。影片从头至尾没有交代具体年份，故事发生在架空的美国，但观众能在电影中处处找到现实的指涉。PTA以2小时42分钟的叙事长度，呈现了一部人物众多的当代美国浮世绘。它既关于爱情、救赎与家庭关系，也是一次对革命的重新演绎。

革命、逃亡、寻女，三个主题顺畅递进，在VistaVision全画幅胶片摄影机的呈现中达到了酣畅淋漓的叙事爽感。电影中有两组典型的对照组：其一，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Leonardo DiCaprio）饰演的“废柴老爸”、男主角鲍勃与革命女战士珀菲迪亚（Perfidia）的对比；其二，鲍勃与种族主义者西恩·潘（Sean Penn）在父亲维度上的对比。

珀菲迪亚成长于一个黑人革命者家庭。她身手矫健，不惧危险，一生以革命为业，是反政府组织“法式75”的骨干人物。鲍勃擅于制作炸弹，但武力较弱，是革命队伍里偏软弱的角色。两人在故事里是“怂夫悍妻”设定，他们有一个女儿薇拉，薇拉其实是珀菲迪亚和洛克乔上校的结晶，而鲍勃一直被蒙在鼓里。

洛克乔则很像是现实中的MAGA运动支持者。他渴望驱逐移民，歧视非白人群体，梦想加入一个名叫“圣诞冒险家俱乐部”的白人至上主义者群体。矛盾的是，他最喜欢身材性感的黑人，珀菲迪亚完美地契合了他的性幻想。

值得一提的是，Perfidia在西班牙语里就有背叛的意思。Perfidia的女儿薇拉（Willa）则寓意‌“坚定的保护者”‌，在古德语里象征坚强、勇敢和领导力。

《一战再战》对激进左派和极端右派进行了双重讽刺。珀菲迪亚是激进左派的化身，她一心革命，逃离家庭，导致女儿被迫活在母亲缺席的成长环境里。她声称不惧死亡，在被捕后仍会因为恐惧而把队友的藏身位置一个个暴露。

“圣诞冒险家俱乐部”成员是极端右派的象征，扬言捍卫一个纯净的美国，对混血群体充满恶意，却又要依赖墨西哥裔等群体来承担繁重的体力工作。讽刺的是，洛克乔渴望加入这个俱乐部，俱乐部高层却发现他有个混血女儿，他们称之为“杂种”。正因如此，洛克乔也被他们视作不洁之人。

《一战再战》批评了极左和极右共同存在的症结，它们都会为了抽象的理念去牺牲具体的人。极左为了革命把无辜之人杀戮。极右为了维护自以为最安全、纯洁的秩序，而对社会中的边缘群体采取清退、污名化的策略，加剧边缘群体的生存危机。

作为一名加州嬉皮士，PTA思考的是：如果一个人对革命者感到失望，在心理上又不认同保守派，他该怎么办？当嬉皮士告别了自己的黄金时代，面对娱乐至死、自身失权与极化的政治图景，他们该如何走出虚无感，如何去处理家庭、欲望、衰老、权力与亲密关系？因此，《一战再战》看似是浮夸的政治讽刺戏，其实是一个嬉皮士、一名温和左派的深层焦虑。

嬉皮士的黄金时代

从首部剧情长片《赌场纵横》（Hard Eight），到代表作《血色将至》，再到如今的《一战再战》，PTA是当代美国将流行文化与视听语言结合得最出色的导演之一。

1970年，他出生于加州的斯蒂迪奥城，他家附近有号称“色情业好莱坞”的圣费尔南多谷。1970年代是嬉皮运动从兴盛走向低潮，电视和电影等内容载体快速发展的年代。正因如此，PTA将色情业作为他17岁时首部短片的切入口，那部短片名叫《大炮王迪哥传》（The rise and fall of Dirk Diggler），后来被改编为长片《不羁夜》（What a fucking night）。

如果说《赌场纵横》还只是小试牛刀，1997年上映的《不羁夜》则充分彰显了PTA的鬼才潜质。本片初看像是质感廉价的小成本电影，夜总会、辣妹、一夜情、成人影片片场……观众可能误以为打开了一部流水线成人动作电影。但看到后面会发现，PTA的意图，乃是反映美国成人电影行业在1970年代到1980年代的转折岁月。

《不羁夜》的主线是小镇青年埃迪在名利场上的沉浮，副线是导演杰克、妇人安柏及一众成人行业演员的故事。PTA用细节扎实地描绘了这一行业的真实图景，他不做居高临下的批判，而是用记录朋友成长般的叙事基调，来呈现埃迪、安柏等人生命中的光荣与暗影。

在《不羁夜》里，那些放纵性欲的成年人，各自有着自己的精神创伤或渴望逃避的东西。主角埃迪成绩不好，从小生活在母亲的否定式教育里。女演员安柏在色情业享受明星待遇，但另一边却被剥夺了探视孩子的权利。轮滑女从小失去亲人，早早进入凶险的成人世界。他们用性爱、酒精、毒品来回避记忆中最痛苦的事情，搭上色情电影高歌猛进的快车，初尝名利场上的璀璨星光。但时势比人强，当色情电影因媒体、录像带产业的发展而走向衰落，埃迪等人不得不面对新的低谷时期。

PTA没有止步于此，在呈现幻灭后，他进一步拍摄了小人物的自救与新生。影片结尾，埃迪模仿《愤怒的公牛》（Raging Bull）里德·尼罗的自白，说了一段点题的话：“我曾失败过，我们都曾做过糟糕的事情，我们都有罪恶感……”但面对这段记忆的方式，不是抹杀它、漂白它，而是去承认它的存在，带着过去留下的印记走下去。

在PTA的导演岁月里，他擅长从B级片、色情电影、现代小说、嬉皮士运动中获取灵感。《不羁夜》折射了美国的成人影片行业、流行文化更迭和毒品泛滥问题。2014年上映的《性本恶》，则是一个以嬉皮士侦探为主角的侦探故事。在这部改编自品钦同名小说的电影里，私家侦探多克与前女友莎斯塔重逢，后者讲述起一桩离奇绑架案，受害者是一位“腰缠亿贯”的房地产商，也是莎斯塔的地下情人。多克因此卷入一段迷离破碎的经历，并与冲浪手、皮条客、贩毒者、摇滚乐手、有过案底的高利贷者产生接触。

犯罪故事是壳子，《性本恶》是一出属于洛杉矶流行文化和迷幻元素爱好者的浮世绘。主角多克并非脸谱化的道德宣讲式角色，他玩世不恭，沉溺于情欲，举手投足间满是放纵随性的嬉皮士气息。但随着故事深入，观众又能发现他重视情义、蔑视伪善的一面。

相比之下，那些满口正义、秩序之人，私底下却与肮脏合流。PTA的兴趣并不是道德说教和重复讲一个好莱坞式的类型故事，《性本恶》更像是一部具有漫游者气质的拼图小说，它的第一层是侦探故事，第二层是爱情片。

多克深知最爱的人已离他而去，可他仍想要重温那种感觉。警官比格伏特疑似同志，电影在处理这条线时非常隐晦，比格伏特与一位在执行任务中死去的搭档很可能是地下恋人关系，而在表面上他有一段看似美满的婚姻。

值得注意的是，PTA喜欢用姓名做隐喻。《性本恶》的女主名叫Shasta，她的名字在英文里跟加利福尼亚境内的雪士达山同名，这是加州嬉皮士眼中的圣山。莎斯塔曾经跟嬉皮士恋爱，后来与房地产商成为情人，最后离开了房地产商，走向茫然的未来。故事的暗面呼之欲出：这表面上是一个侦探故事，实则是一曲关于1960年代加州嬉皮士黄金时代的挽歌。

《血色将至》剧照

他的电影是关于美国的启示录

PTA作品的另外一类风格，他喜欢结合宗教典故和多线叙事，对美国社会展开探讨，呈现出具有隐喻性质的故事。电影《木兰花》（Magnolia）和《血色将至》，是最具代表性的两部。

《木兰花》是PTA在29岁时拍的电影。该片于2000年上映，由汤姆·克鲁斯、梅林达·狄龙（Melinda Dillon）、朱丽安·摩尔（Julianne Moore）等巨星主演。片名“木兰花”有多重含义，既指向影片中出现的木兰大道，也隐喻故事中主要人物的关系就像木兰花的花瓣，看似朝向不同方向，又叠加簇拥在一起。

它同时还是一个文字游戏。木兰花的英文单词是Magnolia，a出现在第2、8个字符处，2和8在电影中经常同时出现。比如电影高潮处，天空降下一场震撼人心的“青蛙雨”，呼应的就是《出埃及记》第8章第2节的句子：“你若不肯容他们去，我必使青蛙糟蹋你的四境。”

无论是让人一头雾水的片名，还是三个小时的时长，都让这部电影看起来相当“劝退”。但只要认真去看，它会是一部在学习叙事技巧上令人受益匪浅的作品。电影六条线分别对应：罹患癌症的金牌电视主持人吉米、警察科林与吉米的女儿克劳迪娅、天才少年斯坦利、在电器店打零工的失意中年人唐尼、富豪厄尔与年轻妻子琳达、遭遇原生家庭创伤的争议主持人弗兰克。如此复杂的叙事构成，PTA却能行云流水地理顺、编织，让每条线单拎出来都引人反思，组合在一起，又能成为一幅密而不乱的社会长卷。

《木兰花》的主题是，人如何面对自己生命中沉重的部分。人类生来就在面对“被迫”这件事，我们出生在怎样的家庭以及接受何种教育是被迫的，我们生于和平还是乱世是被迫的。甚至那些生来就遭遇缺陷与疾病，或者在成长阶段中遭遇霸凌、性侵、欺诈等暴力的个体，他们也无法让时间重来，避开这些悲剧，而只能在余生被迫学习走出泥潭，与自己的过去达成和解。

影片中，少女克劳迪娅在毒品与滥交中沉沦，掩盖她被父亲猥亵这一黑暗的过去。唐尼曾经是电视知识竞赛的宠儿，却因为社交障碍，如今只能做一个电器推销员。竞赛制片人厄尔走向生命的终点，他和娇妻琳达各怀心事。而如今在电视答题比赛中大出风头的神童斯坦利，渴望摆脱这种被异化、被当做答题工具人的处境。他们都在面对泥泞，他们都渴望摆脱。

PTA在拍摄这一故事时，并没有让它走向虚无、绝望的质地。他通过护工、警察等角色，强调邻人互助、善意与温柔的可贵。影片中，护理医生菲尔耐心疏导老人厄尔的情绪，当厄尔提出自己临终前最后的愿望，是希望找回昔日被自己抛弃而因此耿耿于怀的儿子弗兰克时，这件事本不在菲尔的职责范围内，但他还是尽力帮助。正是在菲尔这样善良的人的促成之下，厄尔真正让愧疚和悔恨找到了疏解的窗口，得以安心走向生命终点。

电影中的警察一角，同样在本职工作之外帮助他人，他的一句台词可谓点题之笔。他说：“大多数人以为我仅仅是在完成工作，一顿饭工夫就办完了，诸如此类。但我把它当作我的人生，没有退路。而大家都想象不到的是……认认真真做对一件事需要多大的努力。”

千禧年后，PTA奖运亨通。《木兰花》获第50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私恋失调》（Punch-Drunk Love）获第55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血色将至》获第5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大师》（The Master）获第69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2008年上映的《血色将至》是他最杰出的作品，改编自美国“社会丑事揭发派”作家厄普顿·辛克莱尔（Upton Sinclair）1927年的小说《石油！》（Oil！）。辛克莱尔以揭发社会黑幕、写作讽刺小说而闻名。

原著讲的是一位石油大亨之子的布尔什维克之路。丹尼尔·普莱恩惟（Daniel Plainview）象征白手起家、勤奋致富但颇为粗俗的第一代资本家，他的儿子则是一个拥有左翼革命主张的理想主义者。小说以石油大亨洛克菲勒家族等资本巨头的发展史为原型，展现了一战前后美国的社会变迁。辛克莱尔不仅详实描绘了当时的石油垄断工业，也饶有兴致地书写了美国上流社会生态、资本家如何利用战争牟利、资产阶级对劳工阶层的剥削等现象，是一部非常典型的左翼小说。

PTA在改编时只取了此书上半部分，加强了宗教隐喻，淡化了书中的共产主义色彩。电影聚焦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油田工业野蛮发展的时代，钻探者丹尼尔·普莱恩惟依靠石油成为资本巨鳄，也在这个过程中异化了自我。

拍摄《血色将至》时，PTA只有37岁。在他的电影谱系里，这是一部很不像其个人风格的作品，它极具长篇历史小说的气质，让人想起霍桑的经典小说《红字》（In the Red）、西奥多·德莱塞最杰出的作品《美国的悲剧》（An American Tragedy）。在此之前，PTA以拍摄洛杉矶、嬉皮士、色情文化、文艺片而闻名，但《血色将至》与外界对他的刻板印象背道而驰。

在《血色将至》里，PTA同样在人物名字上暗含巧思。男主角普莱恩惟名字中的Plainview，Plain有平原、朴素的意思，view是看法、观看的方式。Daniel在《圣经》中是先知但以理，《以西结书》里介绍此人是“可以用自己的公义救自己的人之一”。但在《血色将至》中，丹尼尔将自己献给魔鬼，通过出卖道德、圈占土地、做石油生意来完成血腥的资本原始积累。这使得这个名字具有讽刺意味。

另一层呼应是：《圣经》里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攻陷耶路撒冷后，下令将但以理的三个好友扔向火炉。而在《血色将至》里，丹尼尔的养子H·W失聪，恰恰是在石油钻井平台被大火席卷的炽热之夜。在H·W渴望被第一时间救治的时候，丹尼尔将他交给他人照顾，自己整夜忙于控制火势。正是在那个夜晚，丹尼尔迈出了将自己交给魔鬼的关键一步。

PTA的用心，还体现在构图和音乐上。电影中有两组极具文学色彩的镜头：其一，在影片第60分钟左右，当大地上的石油钻井平台燃烧时，大火、黑夜、烟雾三者结合，宛如人的眼睛，而真正的人在大火前显得格外渺小；其二，当丹尼尔为达目的而假意忏悔时，他、牧师和十字架形成了一个三角形，丹尼尔的神情宛如一头被压抑的野兽，而十字架看似显眼却已经无法真正禁锢他的行动。

在配乐上，《血色将至》既有密集的鼓点，也使用了大提琴、小提琴、钢琴合奏曲等音乐。在影片第60至70分钟，丹尼尔彻夜灭火的戏份里，配乐师借鉴了信仰巫文化部落的音乐，那是持续敲打死人头骨的声音，暗示着地狱之火已经在丹尼尔心中熊熊燃烧。为了实现资本原始积累，他已经可以放下道德观念的束缚。

电影结尾，年迈的丹尼尔早已成为富翁，配乐反而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无配乐场景，象征着丹尼尔封闭、孤独和愈发阴沉寡淡的内心。他在财富跃升的路上把自己交给魔鬼，魔鬼赠予他金钱与地位，收缴了来自亲人和友谊的温暖。

回到片名，There Will Be Blood既是“血色将至”，也是“杀戮将至”的意思。blood有多重含义，它既能够指代亲人之血，也寓意耶稣在十字架上所流之血，能让罪人的罪得到赦免。《血色将至》实际上改写了《圣经》的故事。《圣经》里，亚当和夏娃因偷食禁果而被逐出伊甸园，他们的儿子该隐和亚伯又陷入杀戮之中。《血色将至》则暗喻资本主义高速发展之路，亦是人性黑暗面被彻底激发之路，传统的信仰将被颠覆，资本主义将会把人彻底异化。

在这个层面上，我们可以将《一战再战》视作《血色将至》的回响。《血色将至》聚焦的是资本主义早期阶段，《一战再战》呈现的则是一百年后垄断资本主义的疯狂局面。立场引发战争、政治极化、贫富差距悬殊，普通人被政治世家与跨国资本裹挟，在身不由己的时代里努力守护自己在乎的人。

PTA自然无法靠电影提供整体性的解法，但他再次诉诸“弱者的团结”，希冀底层能够减少互害，共同构筑起保卫彼此的社群。电影中有两个细节：其一是拉丁裔移民在城市隐秘处构建的互助网络，帮助鲍勃一次次转危为安；其二是赏金猎人Avanti Q身为印第安人的后代，在最后一刻拯救了薇拉，守护住了自己不对小女孩下手的原则。这两处细节都承载了PTA真正想说的东西：面对系统危机、汹涌恶意，真正的救赎并非来自于超级英雄，而是人的良知觉醒，是人对于善的底线的捍卫，以及“弱者互助社群”的建立。

影片结尾，鲍勃和女儿薇拉在公路上重逢。鲍勃没有强行让女儿退出革命，而是交给她自由选择的权利。薇拉的母亲曾经为了革命杀死无辜的银行职员，作为叙事对照，薇拉没有对不回答革命暗号的父亲开枪。PTA在此寄托的理念跟法国作家加缪相似，他们反对的不是革命，而是漠视具体之人的革命，他们呼唤着这样一种信念——投身正义事业，但不为此牺牲弱小的人。而它最终回到的是我们终其一生都在思索的问题——你是否真正拥有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