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潘太师: 统一中国的仁将,却被《杨家将》误读
2023/07/25 | 作者 霍安治 | 编辑 陈祥 | 收藏本文
汴京,周恭帝显德七年正月初三,赵匡胤黄袍加身,率军入皇宫。符太后带着年仅七岁的小皇帝逃入寺庙,留下满宫宫女战栗迎接新皇帝。赵匡胤一眼望去,见到迎拜人群中有两个宫女抱着幼儿,询问身份,原来是周恭帝的弟弟曹王与蕲王。
赵匡胤迟疑了。他是脸上刺字从军的小兵,周世宗柴荣慧眼识“青”,将他由小军官提拔到节度使,恩重如山。但他对老长官的小孩不能心软。
陈桥兵变由赵匡胤的“都押衙”(参谋长)李处耘一手策划,“散员都指挥使”(民兵招募指挥官)王彦升联络京师各部队,“内殿直都虞候”(皇帝卫队副指挥官)马仁瑀及“殿前都虞候”(殿前军副指挥官)李汉超掌握陈桥主力军。这些共举大事的将领,是全军最嗜血狠毒的军人:马仁瑀6岁读书被老师责打,连夜火烧学校;王彦升是江湖大哥,守原州(固原)时常亲手将犯人耳朵拧下来当下酒点心;李处耘更可怕,他曾以吃人为手段,瓦解敌军斗志。
带着一群能吃人的部将造反,赵匡胤不能示弱。南宋史家王铚记载,赵匡胤“顾诸将”,冷酷下令:“此复何待(还在等什么)?”左右如狼似虎,应声把两个小孩提了出去。
在这紧张时刻,诸将双眼发赤,准备看好戏。只有资浅不知兵的潘美躲在人群后方,“以手掐殿柱,低头不语”。赵匡胤一脸杀气,遥指潘美:“汝以为不可耶?”潘美鼓起勇气回答:“臣岂敢以为不可,但于理未安。”
赵匡胤是不愿滥杀的。他得到台阶下,马上派人把两个小王爷追回来,将其中一个孩子当场交给潘美并交代:“与尔为侄,世宗子不可为尔子也。”
陈桥兵变,赵匡胤得到天下,潘美得到一个侄子,君臣自此知遇。宋太祖登基后,将原本不懂军事的潘美栽培成名将,创造了以仁义之师统一中国的战史典范。
交际副官改行带兵
潘美是眷村子弟,父亲潘璘是常山(石家庄)的军校(校级军官)。晚唐五代的常山属于成德军,是河北三镇中最平静的乐土。《新五代史》记载,久任成德镇守使的王氏家族“仁而不武”,以纵横联盟自存,“诸镇相弊于战争,而赵(成德军)独安”。因此,潘美虽然从军,却未刺字下部队,而是担任“典谒官”(交际副官)。
交际副官广结善缘,很快得到京城的工作机会。周世宗任开封府尹时,延揽潘美为“中涓”(侍从副官),即位后又将潘美升为宫廷“供奉官”。直到北伐河东,潘美才改行“监陕州军”,军阶升至“引进使”(横班寄禄武官,约为中校)。
潘美与赵匡胤是老交情,陈桥兵变跟着老友一起干,成了开国功臣。按理,不懂军事的潘美理应在衣香鬓影的政界发展。但赵匡胤希望练出不好杀人的新式将领,担起统一战争大任。潘美能在一群冷血军人中保住小王爷,足见宅心仁厚。于是,他被调离京城交际圈,接受战争磨练。
军人首要特质是胆量,但赵匡胤更要测试仁心。他在登基之初,就把潘美调回战火一触即发的陕州(三门峡),担任“保义军都监”(监军)。
保义军节度使袁彦是周世宗一手提拔的猛将,与赵匡胤如同瑜亮,升官常比赵匡胤早一步。柴荣任开封尹时自练亲直(亲兵),赵匡胤是“开封府马直军使”(骑兵特务排排长),袁彦是“开封府步直指挥使”(步兵特务营营长)。周世宗北伐河东,赵匡胤由排连长一步升到殿前都虞候(殿前军副总指挥)、领严州刺史(遥郡寄禄将官),袁彦则是“内外步军都军头”(总指挥)、领泉州刺史。世宗征淮南,赵匡胤攻下滁州,袁彦则制造“以竹数十万竿围而相属,上设版屋,载甲士数百人”的“竹龙”,攻下淮北名镇寿州城,又在涡口架桥强渡淮河,创造工兵战史上的精彩战例。
得胜还朝,赵匡胤拜殿前都指挥使、加定国军节度使。袁彦则拜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加武信军节度使。世宗崩逝前后,朝廷护卫幼主,赵匡胤任“殿前都检点”拱卫首都,袁彦则调保义军节度使,守住汴洛的西大门陕州。
既生瑜,何生亮。赵匡胤称帝,第一个不服气的,肯定是袁彦。他不愿奉表称臣,更积极“缮甲兵”。《宋史》记载:“太祖虑其为变,遣美监其军以图之。”
按常理,潘美理应策反陕州将领诱杀袁彦,但潘美不动手。他“单骑往谕,以天命既归,宜修臣职”,尽展交际副官的不烂之舌,竟说服袁彦向赵匡胤称臣。赵匡胤于建隆元年正月登基,袁彦拖到秋季,总算到汴京朝觐称臣。
潘美的勇气与仁心双双过关。宋太祖喜动颜色,当着满朝文武大加称赞:“潘美不杀袁彦,能令来觐,成我志矣。”
不懂军事的交际副官要改行带兵,捷径是监军。后周忠臣李重进于淮南兴师,宋太祖以善战的石守信为“扬州行营都部署”,征讨淮南,潘美出任“行营都监”。
五代两宋的监军类似政委,能参与指挥决策,潘美却是个“见习官”。扬州行营名将如林:“副都部署”王审琦,是于濠州、楚州与瓦桥关各场恶战临阵当先的猛将,展现最旺盛的攻击决心;“都排阵使”宋偓,是周世宗征淮南时的“行营右厢都排阵使”,能摆出最完美的马步大阵;真正负责监军的“兵马都监”李处耘,更是宋初最有帅才的大军指挥官。
只要潘美肯虚心学习,就是一场最生动的战略战术与大军统率课。20世纪的中国陆军大学,将这种利用实际职务见习的教育法称为“队附勤务”。
打仗只是“队附勤务”的第一步。只有深入战地政务领域,才能磨练出足以独当一面的统帅。富庶淮南战后“境内凋敝”,宋太祖以李处耘留任扬州知府,抚恤百姓两年有成,“民皆悦服”,成为战地政务的典范教案。潘美则在李处耘麾下任“巡检”,这是个于动乱边区“掌训练甲兵、巡逻州邑、擒捕盗贼事”的艰苦职务,最能磨练战地政务本领。
通俗文学作品中的潘仁美,都是负面形象,而老百姓对历史的理解却主要依靠这个渠道。所以,潘仁美很冤。
统一中国的先锋
潘美成功转型。他的军衔原是“客省使”(从五品武官,约为校官),在扬州磨练两年,直升“秦州团练使”(遥郡寄禄将官)。这是全军侧目的直升机式晋升。
依禁军官制,遥领团练使是“厢都指挥使”(军长)的军阶。赵匡胤升节度使之前遥领的州刺史,则是“军都指挥使”(师长)的军阶。形象地说,赵匡胤建立奇功,遥领的刺史只相当于少将,潘美寸功未立,遥领的团练使却相当于中将。
更难堪的是,正史记载潘美是个“倜傥”贵公子,对武艺却避而不谈,显然弓马战技不高明。五代将领一大半是脸上刺字的老粗,英俊小生很刺眼。赵匡胤时的军人更异常讲究战技,禁军将校年年考验武艺,个个身手不凡。
以扬州行营诸指挥官为例,王审琦曾在周世宗于御苑召集“禁军诸校”比赛时展现高超射技,“世宗嘉之,赏赉有加”。李处耘少年时遇张彦泽占领汴京大肆虏掠,他一人“独当里门射杀十数人,众无敢当者。会暮夜遂退。迨晓复斗,又杀数人”。宋偓是公主之子、后汉贵戚,也不敢疏忽武艺,他伴随周世宗于田野行军,遇老虎逼进乘舆,“引弓射之,一发而毙”。
练武必须从小抓起,潘美的武艺无法提升,只能以战功服人。建隆三年,李处耘讨平割据湖南的周氏政权,潘美出任“潭州防御使”,站上统一战争最困难的前线。
五代时,长江以南军阀割据长达半世纪,出现“本土化”倾向,对中原感情渐淡。割据湖南的楚武穆王马殷原籍河南,坚奉中原正朔。但灭掉马楚的武平军节度使刘言一生未出湘赣,在刘言之后继任节度使的王逵与周行逢都是朗州(常德)人,中原观念越来越淡薄。
古代统称西南各族为“溪峒”,虽渐渐汉化,但仍强悍好斗,民族仇杀千余年。若得雄桀领袖,常能啸据一方,“出则冲突州县,入则负固山林”。朗州古称武陵,是“溪峒”大门。《宋史》记载周行逢占领全湘,却仍保持朗州本位观念,以民族仇杀为务,频频对辰州(洪江)与永州(零陵)逞凶,“杀掠民畜无宁岁”。
宋军攻湖南时,挟持幼主周保权的大将汪端也是朗州人,准备退回朗州,啸聚山林,幸而宋军主帅李处耘以闪电手段镇服朗州群雄。他抓到一批战俘,当众摆出刀斧,由俘虏中选择“体肥者数十人”斩杀切肉,分给惨无人色的部属,“令左右皆啖之”。他再由剩余俘虏中挑出“少健者”,脸上刺字放回朗州。少年兵吓得魂不附体,逢人就喊“被擒者为宋师所啖”。原要大战一场的朗州军阀恐慌逃散,宋军兵不血刃占领朗州,免去一场杀伤千万的民族仇杀。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若论民族血源,殷商是东夷,周王是西戎,原本都是蛮族。华夷之辨不在种族,而在道德文化。赵匡胤虽然读书不多,统一战争的战略指导却符合中华道统,讲究以德服人。多民族的湖南,就是他的仁义战争试点。
《宋史》记载,宋太祖亲自部署湖南军务。湖南战线如同一个三角形,北端朗州控扼湘鄂山区,南端辰州(怀化)为云贵高原大门,东端潭州(长沙)制约湘南僚部,更要抵御割据广东的南汉。
宋太祖以个性“谨厚”的名将尹崇珂出任朗州团练使,平心静气安抚各方,稳住溪峒大门。他同时又提拔周氏政权的瑶族将领秦在雄为辰州团练使,“使自辟吏属,予一州租赋”,成为保持地方特色的特区。秦在雄招抚四方,“莫不从风而靡”,溪峒核心地带溪州(永顺)至珍州(桐梓)的各路军头纷纷来降。宋太祖顺势经营云贵,以部族首领田处崇为五溪团练使,千年仇杀的“溪峒”自此各安生业,和平融合。
居于湖南防线中心的潭州,由潘美出任防御使。宋军入湘后,南汉起兵攻下南岭前的郴州,阻断由湘入粤的道路,更攻打桂阳(郴州)与江华(道州,今永州)等湘南城镇,诱起僚族变乱。桂阳有银矿,江华有铁矿,广州则以白银与铁器与番舶交易,南汉志在必得。潘美攻讨变乱僚军,于“穷其巢穴”后克制杀气,慰抚僚胞,湘南“夷落遂定”。
三位守将化解了多民族地区的千年戾气,下一步就要收服由刘氏政权割据的广东。只是岭南炎热,作战不能直接由中原出师,得使用适应水土的南方部队。
宋太祖放手让秦在雄招兵,练成“能被甲渡水,历山飞堑,捷如猿猱”的“荆湖路义军”。《宋史》记载,湖南兵以六州壮丁成立,“北路辰、澧二州,南路全、邵、道、永四州皆置”。秦在雄更推行征兵制,“选自户籍,蠲免徭赋,番戍砦栅。大率安其风土,则罕撄瘴毒。”
秦在雄练的湘军成为湖南驻军主力,中央禁军只有“静江”水军一部驻湘。直到宋仁宗庆历扩军,全国“募健勇或选厢军”编成“宣毅军”,湖南才出现由厢军就地提升的禁军部队。
稳住了边情,练成了本地兵,宋军下一步就要收复广东了。
大象之战
宋军南征时,南汉政权已传到第四代。割据自雄长达70余年,后主刘鋹对中原全无认识,妄自尊大,施政更是残暴得离奇。
然而,岭南是中原视如畏途的瘴疠之地,“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只有在南岭前居住数年,习惯热带气候,才能安全入粤。更麻烦的是,广州是当时中国第一外贸大港,南汉财力雄厚。有钱就能养大军,南汉兵力保持在20万人左右的惊人规模,海战以巨舰开洋,陆战以象兵摆阵。
潘美驻守潭州3年,摸熟了岭南兵要地理,秦在雄也编成能战的精兵。乾德二年,潘美小试牛刀,攻取南汉于南岭以北的突出部郴州。守将陆光图与暨彦赟转进骑田岭前,设栅固守,潘美则大胆活用气候打胜仗。
潘美避开盛暑,于深秋九月出兵。此时暑瘴稍降,但仍是雨季。《十国春秋》记载,骑田岭“会雨涨,黄水溢”,潘美抢占高地,利用山洪“顺流破栅”。
攻取郴州后,潘美继续练兵7年,直到开宝三年才出兵岭南,再次出奇制胜。他既不取道骑田岭,也不走唐相张九龄开凿的大庾岭路,而是由湘桂边区入广西,摆出顺西江而下的态势。宋太祖成立“贺州道行营”,以潘美为兵马都部署,尹崇珂为副都部署,都监则是道州刺史王继勋。大军由道州(道县)出击,循全州入桂,攻取富州(昭平),包围贺州。
南汉急派大将伍彦柔,循西江与桂江,船运部队北上富江救贺州。潘美于河岸设伏,乘南汉军登陆良机出击,一战擒斩伍彦柔,次日又将贺州城前壕堑迅速填平,守将只好开城投降。
潘美的南征部队,由湖南就地征发的“诸州兵”编成。正史未记载具体兵力,但宋军显然只是一个由山地轻装步兵组成的小型兵团。《武经总要》记载,荆湖南路驻军共为5158人。《续通鉴》记载,潘美填平贺州外壕时,得使用“护送辎重卒百余人,丁夫数千”。
潘美兵团的实际兵力估计不满1万,南汉大军却超过20万。要打胜仗,必须紧握战场主动权,才能将有限兵力大胆集中在主决战战场正面,以快速突破取胜,贺州正是掌握粤桂战场主动权的用武之地。贺州向西可攻粤北门户韶关,向南可攻西江门户梧州。
潘美摆出疑阵,回师西取昭州(平乐),吓跑桂州(桂林)刺史,摆出作战目标只限于收复原属湖南各州的姿态(五代广西属湖南)。他同时又东取开建砦(封开),扬言“顺流趋广州”,营造南下梧州气氛,把南汉主将潘崇彻率领的5万大军诱到梧州正面的贺江战线。
潘美的虚实之计堪称战史经典,成功迷惑了南汉君臣。潘崇彻一心守贺江,后主刘鋹则判断宋军不会攻广东,战略指导成为一代笑话:“昭、桂、连、贺本属湖南,令北师取之足矣,吾知不复南也。”
就在此时,潘美掉头向东攻占连州,向韶州(韶关)发起正面攻势。
自古守韶关,要守韶州城西北150里处的蔚岭关(乐昌庆云镇蔚岭山),以山区纵深阻敌。潘美的快速兵团却轻松通过蔚岭关,乘虚深入,开到韶州城前。南汉急派大将李承渥率10余万大军救韶州,却只来得及赶到城东。李承渥被迫于平原作战,在韶州莲花峰下摆出象阵,“每象载十数人,皆执兵杖,战则置阵前以壮军威”。
若李承渥能赶到蔚岭关利用山地阻击,是胜算在握的,但在平原摆出象阵,就中了潘美之计。潘美集中全军劲弩射击象群,“象不能当,率奔踶反走,乘象者皆倾侧堕地,自相蹂躏,军遂大溃”。
攻占韶州后,潘美南取英州(英德),北取雄州(南雄),开放了南岭各山陉,广州就在200里外。他挟持南汉求和使者“速渡诸险”,向广州快速挺进。南汉的最后防线,在广州西北马径水(西南涌)。
大将植廷晓乘宋军渡河时出击,冲不垮来敌,兵败身歼。主将郭崇岳沿江布栅坚守,潘美改用火攻,“分遣丁夫,人持二炬,会暮夜天大风,万炬俱发,烟埃纷起”。最终,宋军轻松击破马径水防线,刘鋹出降。
2022年2月13日晚,长治市非遗传统戏曲驻场演出,由长治市上党梆子剧团展演的传统剧目《闯幽州》,在潞安剧院上演。该戏讲述了大宋太宗年间潘仁美欲报杀子之仇,借北辽犯宋之时,自讨帅印,并荐杨继业父子为先行,最终演绎出了杨家将最为壮烈的一幕。
好杀人的仁慈主帅
在征伐南汉时,潘美展现了坚定的决心、以寡击众的勇气、持续保持主力于正面战场的定力,是攻势作战的经典。然而,宋太祖更重视他的仁心。
潘美守潭州十年,天天面对边区的暴力斗争,火气上来,常拍案喊杀。但潘美刻意把不好杀的小兵李超摆在身边做“主刑刀”,他下令斩首,李超不动刀也斩不成。刽子手竟负起军法复审的救人重任,《宋史》记载了潘美的巧策:“美好乘怒杀人,超每潜缓之。美怒解,辄得释,以是全者甚众。”
潘美收复广东后,只杀了百余奸佞宦官,惩办了人贩子,首创不多杀人的统一战争典范。宋太祖非常满意,论功行赏:潘美拜山东南道节度使,尹崇珂拜保信军节度使,双双建节,“同知广州”(合任知州)。
统一战争的下个目标,是割据交州(越南)的丁氏政权。宋太祖让两位将领驻粤练兵,准备进军交趾。只是尹崇珂于开宝六年病逝,潘美则于开宝七年调到长江战场。
开宝七年十月,宋太祖以曹彬为“升州西南路行营马步军战棹都部署”,由湖北顺江南下,围攻南唐国都金陵城,潘美任都监。《曲洧旧闻》记载,宋太祖千叮万嘱的战略指导就是不准多杀人:“江南本无罪,但以朕欲大一统,容他不得,卿等至彼,慎勿杀人。”
潘美再次展现帅才。他由皖南进军,于溧水渡秦淮河,“舟楫未具”。潘美举起指挥旗,下令直接徒涉:“美受诏,提骁果数万人,期于必胜,岂限此一衣带水而不径度乎?”
决心坚定,才能成为名将。但宋太祖对爱将的本领知根知底。潘美长年驻防湘粤,对长江作战不熟悉,因此皇帝在汴京直接遥控作战。潘美攻破金陵城南水砦,曾在泗州与迎銮江口(仪征)与南唐水师作战的赵匡胤得到捷报,算定南唐军一定出城烧船,飞骑前线“令亟徙置战棹,以防他变”。就在潘美调开船只当夜,“吴人果来攻砦”。
金陵围城战长达9个月,曹彬与潘美失去耐性,联名上奏:“兵久无功,不杀无以立威。”宋太祖揽章大怒,亲自批驳:“朕宁不得江南,不可辄杀人也。”就在御笔批示的同日,后主李煜出降,但江南战争还是留下一个残酷的尾巴。
“行营先锋使”曹翰,于平定金陵后继续围攻不愿投降的江州(九江),围城五月才攻下。此时,曹彬与潘美已回汴京,天高皇帝远,曹翰放开军纪,“屠城无噍类,杀兵八百,所略金帛以亿万计”。
心存仁慈的将帅实在太罕见了,太祖只好继续以潘美出战。此时,统一中国的主战场,是割据山西的北汉。潘美在湖南带的兵是以“土丁军”(步兵)与“弩手军”组成的轻装山地步兵,并没有指挥骑兵的经验,只能从头学起。
开宝九年秋,宋军北攻太原。太祖以征战河东多年的党进为河东行营都部署,潘美任副都部署,一口气打到太原城前。党进是以“膂力”出众起身的老粗,时为镇安军节度使。潘美则已升任比节度使更为尊隆的“宣徽北院使”(类似元帅,野战军次高军阶),担任副手很委屈。但潘美也只有从头学起,才能建功河东。
只是宋军到太原城时,太祖崩逝。新皇帝太宗不知兵,打乱了哥哥的部署。
潘美相貌英俊,符合宋太宗的择将喜好。他将潘美升为“宣徽南院使”(野战军最高军阶),与曹彬一同挂帅讨伐北汉。收复河东后又出任“三交都部署”,指挥河东守军长达8年。潘美依靠副手杨业指挥骑兵,才能发挥出众的组织能力重建河东防线。但临战之时,他不懂骑兵的缺陷误了战机,一生勋名付诸流水。
雍熙三年,宋军北伐。潘美出任云应路行营都部署,杨业任副都部署,宋太宗却派名嘴战略专家王侁任监军。陈家谷口之战,王侁以如簧之舌,逼迫杨业率骑兵出战,又误判战局而冒失出击。潘美不懂骑兵,对监军居然“不能制”,造成杨家将全军覆没,杨老令公被俘不屈殉国。
潘太师自此沦为千年戏曲百骂不腻的大反派。1997年的经典电视剧《宰相寇老西》,还要妙审潘太师,鏖战潘娘娘。
潘美于兵败次年郁闷而逝。他的孙女是宋真宗的首任皇后,为戏曲增加了误国皇亲元素。收养为侄的周世宗皇子潘惟吉,则一直在潘美身边任职,官至浔州刺史、天雄军驻泊都监。《续资治通鉴》记载了潘美将小皇子教育成材的美谈:“惟吉虽连戚里,能以礼法自修饬,前后将命,中外咸以勤干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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