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即将到来的圣诞节消费季，人工短缺成为美国企业头疼的难题。

眼下，70多艘集装箱船正拥挤地停泊在洛杉矶和长滩港口。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圣诞节物品尚未卸载，其中包括不少万圣节装饰物。由于缺少工人和卡车司机，没人能来卸货。货物无法从港口运到仓库，最终到达零售商和消费者的手中。

类似现象在疫情期间不断加剧，有人今夏预订的庭院家具至今仍未收到。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招聘到足够的工人，美国的孩子们恐怕不能按时收到圣诞老人送来的礼物。

疫情暴发已有一年半，美国仍有近千万岗位空缺。9月曾被外界视为美国劳动力市场复苏的开端——不仅学校重新开放、父母可以安心返工，曾被诟病“养懒人”的失业救济金也停止发放了，但数据显示，美国9月非农就业人口仅增加19.4万人，相比8月表现更加逊色，远不及市场预期。

进入10月，美国劳动力市场的整体情况开始好转。根据美国劳工部11月5日出炉的最新数据，10月非农就业总人数增加了53.1万人，失业率下降至4.6%。这被归因于疫情总体向好、新冠失业救济金完全停发、居民工作意愿增加以及摩擦性失业的减少。

2021年6月4日，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好时镇，加里·施里和他的两个女儿经过好时广场，墙上挂着家具企业Big Lots招工的巨大横幅。

不过，不少行业的就业人数依然低于疫情前水平，职位空缺数量也接近历史最高水平。另一个让人担忧的数据是劳动力参与率，目前这一数字稳定在61.6%，比疫情前水平低了1.7%。而随着不少行业平均时薪不断提升，通胀风险也将继续抬升。

“工人们占了上风”

自打疫情开始，美国劳动力市场就出现了怪现象，一方面工作找不到人，另一方面人找不到工作。

今年9月，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在《美联储倾听》线上活动致辞时不禁感慨：“我从未真正见过这样严重的供应链问题，从未看到过美国经济伴随着如此严重的用工荒，同时还有大量失业人员和劳动力市场严重闲置同时存在的现象。”

美国的制造业、零售贸易、交通运输和公用事业以及商业服务等行业，工人的离职率达有史以来最高水平。

亚米尔·孔特雷拉斯（Yamir Contreras）是罗德岛一家酒店的管家。这家酒店之前有25个管家，现在只剩11个。疫情以来，她的工作量不断增加，工资却没有太多变化。据她说，许多同事离开了，去其他行业寻找薪水更高的工作。“有些人在这里工作了10年，但时薪却不足18美元。”

美国劳工部的数据显示，今年8月美国有近430万人离职，这突破了自2000年有统计以来的历史纪录，甚至超越了今年疫情最严重时期的辞职规模。其中，仅酒店业就创下近100万人离职的历史纪录。

眼下，仓库工人的平均时薪达到26美元，远高于酒店业的18美元。这种趋势让工人们掌握了选择权。在餐馆和酒店打工的人纷纷离职，跳槽到工资更高的地方。这让酒店业的空缺职位接近170万个，达到该行业所有职位的10%。美国雇主只能通过提高工资以及其他福利来吸引工人。

今年以来，各行各业的平均工资都在上涨，尤其是休闲和医疗行业。调查发现，劳动力需求旺盛以及工作环境标准的变化促使全国各地的企业提高薪酬、改善激励措施和工作环境，以吸引和留住员工。当前，15美元的时薪正成为工人的最低期望，尤其是那些不受欢迎甚至危险的一线工作。

与此同时，美国各地陆续掀起罢工运动，形成了总人数超过十万人的罢工潮。10月中旬，美国知名农业机械和重型设备生产商约翰迪尔（John Deere）公司的一万名工人自发组织了自1986年以来的首次罢工。近日，他们的工会成员投票否决了一项包括立即加薪10%和8500美元奖金的合同。

疫情下，不少行业的工作环境有所恶化，而通胀上升、物价上涨使得类似诉求广泛地发生在多个领域。早些时间，超过2.4万名凯泽永久医疗公司的工作人员投票批准了罢工。而在好莱坞，6万名工作者因为薪酬问题本打算在10月中旬举行罢工，最终经过谈判和协商暂停了这一计划。

不止于此，罢工浪潮还波及加利福尼亚州和俄勒冈州的护士与卫生工作者，纽约州的石油工人，密歇根州、内布拉斯加州、宾夕法尼亚州和田纳西州的谷物工厂工人等。据彭博社统计，自8月1日以来，全美有近40个工作场所进行了罢工，几乎是去年同期的两倍。

随着经济复苏，企业利润飙升的同时却面临缺工难题，工人们也变得更有胆量。“整个国家似乎都在进行着某种工会谈判。”密歇根大学经济学家贝西·史蒂文森（Betsey Stevenson）形容，“现在看来，工人们占了上风。”

蒂姆（Tim Wojtala）和萨拉（Sara Wojtala）是一对年轻夫妇，疫情的出现让他们重新考虑自己的职业规划。

蒂姆多年来在大型零售商担任经理。去年，他发现公司并没有做好相应的疫情防范措施，作为经理，他要继续和那些不愿意戴口罩的顾客打交道，这让他倍感失望。辞职后他重新回到学校深造，如今成为了一名风力涡轮机技术员。

他的妻子萨拉也在零售业工作多年，现在想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她直言，“我们在工作中没有得到尊重，整天挨骂，更关键的是，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多少收入。”

女性劳动参与率降至历史最低

尽管有很多人辞职，仍有人希望回归工作岗位，只是因为其他原因被困住了。

住在康涅狄格州的凯伦·普雷勒（Karen Preller）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孩子的托管问题让她难以重返职场。她向《凤凰周刊》表示：“我那些有娃的朋友和我有着类似困境，疫情仿佛让我们回到40年前。我们很想出去工作，但请保姆的钱比我们的工资还高！”

疫情暴发前，她可以将孩子送到附近的托儿所，但去年以来，这些托儿所相继关门，有的已经彻底倒闭。目前，适合她的托儿所已经满员，她只能在等候名单上排队。

即便在疫情前，美国托管机构的师资数量也不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更不用说现在。去年2月至9月，将近11万名托管老师离开了该行业。

今夏，根据全美幼儿教育协会对7500间托儿所进行的调查，80%的机构表示“缺人手”，一半托儿所表示“现在比疫情前更难招人”，因为缺老师，他们只能接收较少的儿童。

由于此前美国政府尚未批准12岁以下的儿童接种疫苗，许多托管老师担心与儿童接触会感染新冠，因此不愿重回该行业。与去商店和商场打工相比，这份工作的门槛更高，包括背景调查、推荐信、学历证书，甚至某些领域的大学学位。

相比去年，今年8月托管老师的工资上涨了10%。但这一价格却让许多家庭难以接受。美国人口普查局10月20日公布的家庭调查数据显示，过去一个月来，由于孩子无法上托儿所，超过700万名成年人不得不在工作上做出调整。

凯伦现在不得不和朋友共用一个保姆。“保姆一周来几天，每天大概工作四五个小时，时薪为13美元，而我的时薪也才15美元。”凯伦说，目前她在一个家具店做兼职。“我没时间做全职工作，因为没法让保姆每天来，费用实在太高了。”

这种伤害是双向的，托儿所因缺乏员工而无法满足招收更多儿童，家长们则被迫在家照顾。一些父母只好请病假和年假在家照顾小孩，最后无假可请时只能选择辞职，而这部分人往往是女性。

有专家表示，不稳定的育儿状况导致美国女性的劳动参与率降至自1970年代以来的最低水平。根据美国国家妇女法律中心分析，今年9月，超过30万名20岁以上女性退出了劳动力市场。

此外，像医院和养老院等疫情期间高风险类工作场所也面临大面积的人员短缺。

由于缺少护士，罗德岛一家医院关闭了部分急诊室；底特律的一家医院前往加拿大乃至菲律宾招聘护士；在凤凰城，护士的短缺阻碍了非新冠感染病人的转移。

多项调查表明，护士的工作满意度越来越低。巨大的工作量、新冠感染的风险、疫情期间的心理冲击以及急诊室里那些未接种疫苗的患者都让她们感到头疼。

许多美国人至今拒绝接种疫苗，这让护士们感到心灰意冷。美国重症监护室甚至流传着一个笑话：当护士要求医院针对疫情期间的危险工作给予补贴时，她们通常只能得到一个比萨派对。美国重症监护护士协会最近的调查显示，接受调查的6000名重症监护护士中，66%的人考虑过离职。

与此同时，老人院也在失去护工。美国医疗保健协会和国家辅助生活中心的调查显示，99%的美国疗养院人手不足，几乎每个疗养院都要求员工加班，而58%的疗养院因为人员短缺只好限制入院人数。

疫情让更多人开始重新审视人生

离职的人也并非都因为客观原因——经历了一年多的惨状后，很多人希望把更多时间留给自己，打卡几项技能，或者去体验更加丰富的人生。

30岁的杰森（Jason）目前在纽约市一家广告公司工作。疫情前，他每天需要路上通勤2小时，下班后往往直接回家。去年开始，公司决定让他在线办公。杰森买了一些健身器械，工作之余，他不仅有时间运动，还学了几道中国菜。

面对如今的“离职潮”，杰森说：“我不喜欢别人说我们拿了补贴不工作，难道我们没有选择工作的权利吗？”

杰森的几个朋友今年搬去了得克萨斯州，他原本也考虑离开纽约，这样可以省下不少房租。但其所在公司从今年春天开始通知员工返回办公室上班。他告诉《凤凰周刊》：“公司想恢复到疫情前的状态，但我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

几个月来，杰森一直打听继续在线办公的可能性，但他的公司没有回应。“就好像我刚刚有了一些快乐，马上又被他们夺走了。”杰森说。他目前正和公司协商，能否允许一周有几天时间线上办公。“他们愿意给我涨一些工资，但我还是想争取线上办公，如果他们让我必须回去坐班，我也许会选择离职。”

仅靠更高的工资和福利并不能让所有离开的人重返职场。劳动力参与率下降幅度最大的是老年人，他们是最容易受到新冠病毒侵害的人群。随着疫情状况有所缓解，有些人可能会重新工作，有些人则提早加入退休行列。

根据疫情暴发前的预测，去年美国退休人数应较前年增加150万；而据美国联邦储备银行的最新数据，2020年2月至2021年6月，美国退休人口增加了360万，是往年的两倍多。

今年60岁的杰西卡（Jessica）此前在新泽西州一间酒店担任销售经理。她向《凤凰周刊》表示，疫情到来之前她从没想过要提前退休，毕竟她在这间酒店工作了25年。但去年以来，酒店关关停停，让她萌生退意。

“去年关了几个月，我在家休息了一阵子，刚开始很不习惯，整天担心会被辞退，后来酒店重新开放，可我反倒对工作没什么热情了。”杰西卡说。

杰西卡的住房贷款前几年就还清了，家里还有一套公寓正在出租，另有一些储蓄和股票。她的丈夫仍在工作，月薪足以支付家庭日常开销。这些让杰西卡的离职没有后顾之忧。

“提前退休虽然会有些损失，但疫情让我了解到，时间才是最宝贵的。现在我终于有时间能给院子里的花浇浇水了！”杰西卡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