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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颠覆到合作：人与AI如何强强联手？
2024/01/05 | 作者 么思齐 | 编辑 卢伊 | 收藏本文
“人工智能（AI）肯定会拥有自我意识，但它们的想法和人类不同，更像外星智慧生物。”在凯文·凯利（Kevin Kelly）的词典里，AI被定义为“人造外星人”，不过，他更喜欢称它们为“私人实习助手”，每天，他都会利用不同的AI作图、写作、寻找灵感，做各种各样不一样的事情。
作为全球科技领域最知名的预言家和观察者、勾勒未来科技世界的未来主义者、美国知名杂志《连线》创始人，凯文·凯利一直以 “互联网教父”、“硅谷精神之父”之称享誉全球。他对科技与未来的洞见和预测，影响了许多国内外互联网领军人物。
早在2015年他来中国时就曾预见，人工智能会是下一个20年颠覆人类社会的技术。而今，随着OpenAI强势来袭，人们直观地感受到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正在被重塑，并因此感到焦虑。
凯文·凯利对AI的未来极为乐观。他曾提到，有些工作注定要被淘汰，技术的发展也需要试错，但技术带来的巨变只要好处比坏处多出2%，就值得。采访中，他亦数次强调，未来AI或拥有自我意识，几乎无所不知，但人们不必像许多电影描绘的那样对此感到恐惧。在他看来，AI不会让人类失业，只会让人类更高效，人与AI应当“强强联手”，共同工作、决策，“未来，你的薪资水平就将取决于你与简历中的AI合作得如何”。
不过，乐观之外，凯文·凯利并没有忽视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未来谁将控制我们使用的系统。他认为：“使用人工智能的人越多，它就越聪明。它越智能，使用它的人就越多。一旦一家公司进入这种良性循环，它往往会发展成为巨头。因此，人工智能未来很可能会由两三个大型的通用商业智能的寡头统治。”
凯文·凯利认为，“当今没有人工智能专家”，现在是进入该领域的好时机。他也从未把自己当做一个未来主义者，反而更聚焦于看清当下发生的一切。
编程和医疗领域将被大幅改变
《凤凰周刊》：人工智能给您的工作和生活带来哪些改变？
凯文·凯利：我不把自己当作一个未来主义者，我自认为是一个试图预测现在的人。如果我们能看清眼前发生的事情，那么思考未来就会更容易。所以我花了很多时间研究人工智能、虚拟现实，还有电动汽车。
我会每天发布一张借助AI创作的虚拟图片，我会使用像MidJourney或DALL-E excels这样的工具（注：DALL-E擅长根据文本提示生成逼真图像，MidJourney则通过其直观界面来增强和转换视觉效果）。然后我用ChatGPT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比如总结、写作、拟大纲、提炼要点以及提出新的想法。我把它看作是一个“私人实习助手”，一天24小时工作不倦怠，随时待命。我不会直接使用ChatGPT生产的内容，我会核实、修改或提升这些内容。
《凤凰周刊》：接下来AI将在哪个领域带来重大突破？
凯文·凯利：目前为止，AI最好和最强大的用途是编程领域，最大的转变就发生在这里。现在硅谷的每一个程序员都在使用AI辅助编程。他们过去只能依赖代码库或从谷歌上搜索，但现在他们用ChatGPT、Copilot或其他人工智能程序帮助编写代码，可以提速50%到60%，效果非常强大，编程和编码是第一个被改变的领域。
第二个是在医疗卫生领域。比如医生，现在有些医生使用ChatGPT来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文献，这比纯靠自己更有效——医生们很难追踪近期论文中所有的医学创新，但是他们可以利用ChatGPT来查找某种疾病的最新研究、某种治疗手段的利弊，所以医生们会用它来进行日常的学习充电。
医生使用AI的第二种用途是写病历报告。医生和老师一样，他们在诊所会花很多时间总结病人的就诊情况并做记录，这一过程非常耗时。但AI可以代劳，从而每天节省2-3个小时的人工成本。
AI取代人类工作还需5-10年
《凤凰周刊》：因为AI比人在处理数据和信息时更加高效，很多企业为了提高效率，迫切想要引入更强大的系统。如果AI发展到更先进的水平，人类和AI之间的未来关系是什么？哪些工作将被迅速取代？
凯文·凯利：通常来说，机器的效率很高，而人类的效率很低。人们喜欢低效率的工作和任务。就像艺术的效率很低，没有人会计算毕加索每小时画了几幅画。音乐的效率也很低。科学和创新同样低效，因为需要太多的试错和太多无效的尝试、试验。如果你追求效率，你只能做注定有成果的事。
现实情况是，人类应该去做那些不追求效率的工作和任务，任何追求效率的事情都应该交给AI。机器人喜欢效率，但人不喜欢。如果在一项工作中，对效率的要求开始变高时，就到了交给AI和机器人的时候。但我们以前太过关注效率，因为很多公司是效率驱动的，这些就是要交给AI的工作。
《凤凰周刊》：对于那些职业生涯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人来说，他们更习惯追求效率，AI的出现是否意味着他们必须做出改变？
凯文·凯利：首先，AI将需要5-10年或更长的时间来改变一切，不会很快发生。你不能只是把AI放进一家公司，然后直接取代人类员工，还需要其他配套。这就像当我们进入工业革命后，人们把电动马达带进工厂或家庭，但它们没有取代任何一个人。你必须先建立起基础设施，改变整个建筑构造，以及调整公司的运作机制来配合机器。
AI也是同理，我们不能只是把人替换成AI，你需要改变组织架构的形态、工作的形态，这需要5-10年的时间。所以我认为还要整整一代人的时间，AI才能达到足以取代人类的程度。这一切不会来得很快。
《凤凰周刊》：现实中，仍有许多人一直被训练去做一些重复性的工作，他们怎么办？
凯文·凯利：这些人必须接受再培训，理想情况是不再继续做机械化重复的工作。现在在工厂里雇人比使用机器人或人工智能更便宜，但我想在10年内，情况就会反过来，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现在人像机器人一样工作，就是为了追求效率，但事实上，人类并不擅长做追求效率的事，我们真的不应该一味追求效率。所以我认为，10年后这些工作将被更多的自动化手段取代。
我认为，未来如果你找不到工作，就应该尝试创造自己的工作。我认为中国现在已经准备好让人们发明一些新的有价值的东西。对于那些没什么可失去的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他们可以尝试创造自己的工作，这将非常强大。
《凤凰周刊》：AI提高了效率，会导致进一步剥削劳动力吗？
凯文·凯利：我认为不会。正如前面所说，AI可以解放人类去做他们真正想做的工作，而现在很多人做的并非是他们真正想做的事。我们希望未来人类做他们真正愿意做的工作，衡量标准就是：即使没有报酬，人依然愿意做这份工作。这就是目标，这样我们所做的工作就不仅仅是为了钱。所以在这个意义上，AI解放了人类。
2023年9月12日，凯文·凯利在上海出席新书签售会时称，AI或改变人的工作内容，但不会让人失业。
人类应和AI强强联手
《凤凰周刊》：您曾经提到，很多电影情节会把AI描绘成战争、飓风或者是试图毁灭世界的源头。这样的叙事让很多人对AI抱有恐惧心理，所以有人担心AI会不会成为下一种原子弹。
凯文·凯利：我并不这么认为，持这种观点的人高估了智力，智力并不是导致很多事情发生的根本原因。
很多人设想人工智能时，只会想到智能。他们认为，如果你有一个拥有超级智慧的黑匣子，那么它将接管世界，但现实中需要的不仅仅是智力。这就好比如果把爱因斯坦和老虎放在一起，爱因斯坦比老虎聪明得多，但把他们关在笼子里，谁赢谁输可想而知，这时候再聪明都没有用。
在现实世界中，一件事情的发生受到很多因素影响，所以我们必须记住，智能并不是最强大的东西。我认为想象力更强大，当你想要雇用某人时，热情比智力更有价值。尽管人工智能让智能变得廉价，但仅仅拥有智能并不足以真正掌控世界。
《凤凰周刊》：如果未来发生一场关于AI的危机，您认为最有可能的是什么？
凯文·凯利：我认为最大的危机可能是AI会犯一些错误，这让AI变得很难被人们相信，它们必须重新赢得我们的信任。
我认为可以通过设计一套方案来避免这种情况。处理AI的潜在危机需要一个非常复杂的解决方案，需要硬件和软件，以及监管的同步进行。我们可以创造相信AI的世界，但这很难。
《凤凰周刊》：AI出错的情况并不鲜见，如2023年11月，ChatGPT就因错误率高而一度暂停服务，进行修复，更早之前，OpenAI也曾关闭错误率过高的人工智能检测工具。如果AI犯错，应该由谁来负责？
凯文·凯利：有些人认为，关于人工智能的法律应该类似于古代关于动物的法律。举个例子，如果你有一匹马，它从酒吧里跑出来，撞死了别人的狗，一般会由马主负责。但关键是如何界定“马主”，也就是人工智能的所有者是谁，所以对这个问题目前还没有一个好的答案。
我认为不同的人工智能会有不同程度的责任归属和自主权，会有细微的差别。
《凤凰周刊》：一位谷歌程序员在和自己测试的AI聊天后，曾公开提出AI或已具备人格。2023年，一些人和AI对话后，也遭遇了AI称自己也是人类，甚至被AI追求示爱的情况，尽管业界大多认为AI不具有自我意识和人格，但依然引发了人们的恐惧与担忧。未来AI会有自己的意识和智能吗？
凯文·凯利：它们肯定会的，但会更像外星智慧生物，而非人类，它们的想法和我们不同。它们能轻易模仿普通人，但是它们自己的想法会很奇怪，比如当它们制作艺术品时，我们往往就会感觉很怪。我定义它们是“人造外星人”，就像《星际迷航》里的斯波克（注：Spock为该剧中的一位外星人，在星舰中担任科学官）。它可能非常聪明，也可能是有意识的，但不同于人类的意识。
《凤凰周刊》：当AI有了自我意识时，它会制造混乱并导致失控吗？
凯文·凯利：AI已经拥有了自我意识，但我不认为会从中看到更多的混乱，而是会看到更多的复杂性。
当开始有一个AI观察另一个AI，决定它在哪里、做什么时，这就是自我意识的开端。我们已经开始用某种意识来制造一些东西，意识不是二元的，不是以有或没有来区分，而应该按照程度、种类来划分不同种类的意识，这会让事情更复杂，法律更加复杂，世界变得更加复杂，但不一定意味着会变得更加混乱。
《凤凰周刊》：如果人类更频繁地依赖AI，谁将领衔承担一些重要问题的决策，比如关于战争、公共政策制定，以及重要的个人选择？
凯文·凯利：目前为止我们发现，最好的决策是由人和AI共同做出的。二者就像是一个团队，人所了解的事情受到认知范围的局限，AI几乎无所不知，但它缺乏人类独有的判断力。所以“强强联手”是一个很好的方式，我认为未来越来越多的决定都将是由AI和人一起做出的。
未来你的薪资水平，将取决于你与简历中的AI合作得如何。未来人会与AI通力合作，知道如何给AI下指令，将是一项非常非常重要的技能。
《凤凰周刊》：马斯克（Elon Musk）在2023年7月成立了一家人工智能公司xAI ，宣称要和ChatGPT的创建者OpenAI较量。马斯克联合千人签署公开信，称应该暂停AI系统开发至少6个月，否则AI会破坏人类文明，这一观点也引发了许多人的支持。您如何看待他的这种担忧？
凯文·凯利：马斯克的担忧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暂停6个月不会有任何改变。我认为马斯克是错误的，我们应该继续前进。有些事情值得担心，但我们有时间去解决它们。如果马斯克只是想做一个OpenAI的替代品，那很棒。
2023年7月6日，参观者在2023世界人工智能大会展会现场的讯飞星火认知大模型展示屏前交流。
外部新公司将主导AI领域
《凤凰周刊》：如果让您预言未来5年、10年和30年里，技术将如何改变我们的生活状况，您会想到什么场景？
凯文·凯利：当我们畅想未来时，我们必须记住，大多数事情都会保持不变。大多数事情，未来都会像今天一样，即使在30年后，道路也会是同样的道路。
文明是不断累积的，旧的东西不会就此消失，通常只会在上面添加一些东西。人们仍然会骑自行车，驾驶电动汽车等代步工具，主要的不同之处不在于城市和建筑构成的物质世界，而是在非物质世界、思想的世界，AI将重塑我们的身份。
也许我们将建立一个镜像世界，在那里我们可以戴上智能眼镜，我们可以透过数字世界的滤镜来观察真实世界。现实世界不会改变太多，但我们有能力用这些特殊的眼镜影响世界，我想这些会在30年后发生。
未来将被改变的是大部分职业、工作、身份、我们如何看待自己与他人的关系，以及在哪里工作，我认为未来将涌现更多的远程工作。
《凤凰周刊》：您能举例谈谈增强现实（AR）吗？
凯文·凯利：我所说的增强现实，我有时称之为镜像世界（Mirror-world）, 并不仅仅是我们戴上眼镜，进入一个想象的世界，获得视频游戏一样的体验，类似《星空》或者别的什么新鲜玩意儿，这不是最重要的。
我所说的增强现实意味着戴上眼镜，观察现实世界。人们会生活在数字孪生世界中，他们被称为NNCP，也就是电脑生成的人。但重要的是，这个世界就是机器人所看到的世界，当你有一辆自动驾驶汽车在路上行驶时，这就是它所看到的世界。它所看到的是数字与真实世界的叠加。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在机器人眼中，人类会有自己的数字化身。如果我们进入那个世界，我们将会看到并与它们在那个世界中互动。
我想，和我们互动的很多人都会拥有虚拟形象，像那些我们想要遇见、想要与之相伴的人。我认为，即使他们会成为我们的朋友，他们也始终是虚拟形象，人们可以和他们交谈，甚至把他们当心理咨询师。但总体来说，人们仍然会想和真实的人待在一起，我想这种情况至少会持续很长时间。在接下来的100年里，人们还是会更想和人类待在一起。
《凤凰周刊》：AI未来会有等级之分吗？
凯文·凯利：AI会有很多品种，将会有成千上万的不同种类，它们具有不同层次的智力，不同种类的意识，不同的权利，不同的责任。我们会根据不同的AI设置很多规则，取决于它有多自主，多聪明，规模有多大。就像我们对小型机器和大型核电站有不同的规则一样。
《凤凰周刊》：AI和机器人养老未来可以实现吗？
凯文·凯利：很多老人是孤独的，如果他们老了之后身边没有任何其他人，最好有AI朋友。AI朋友虽然不如人类朋友，但总比没有朋友好，AI可以满足陪伴的需要。
未来，AI会与人类有很强的联系，就像人类与宠物有很强的联系一样。我认为AI和机器人未来的作用就像一只宠物，人可以非常爱自己的宠物。
《凤凰周刊》：未来占主导地位的AI公司会是谁？
凯文·凯利：我认为下一个占据主导地位的大公司会是来自外部的新公司。就像当年有了IBM后，其他公司在电脑制作领域无法与之竞争，总是会输。后来微软出现了，他们不制造电脑，而是做软件，所以他们变得比IBM更大。然后许多人试图与微软竞争，但他们总是失败，直到谷歌出现，但谷歌的主战场是搜索引擎，他们没有尝试像微软那样制作操作系统。后来社交媒体公司例如Facebook和微信出现后，超越了谷歌所做的事。
未来在AI领域的主导公司不会是Facebook或谷歌，中国的下一个AI领域的主导公司也不会来自百度或腾讯，一定是来自外部的人工智能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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