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芯片产业何去何从?
2023/12/25 | 特约撰稿 凤凰卫视《问答神州》(制作人 韩烟 编导 田孟涵) | 编辑 张轶骁 | 收藏本文
2023年,人工智能的浪潮,催生了半导体、先进计算等各个细分行业的快速发展。
作为总部位于中国台湾地区的芯片代工龙头,台积电在中国大陆、美国、日本等国家和地区的举动,也牵动着两岸芯片、计算产业的发展步伐。
近日,台湾“电脑教父”,宏碁集团创始人、台积电原董事施振荣接受凤凰卫视《问答神州》吴小莉的专访,评析大陆芯片发展以及AI浪潮下为“电子岛”台湾带来的机会。
施振荣认为,现在比较成熟的半导体,大陆已经完全自己能够掌握,但与台积电之间仍有差距。在两岸半导体合作方面,良性的竞争是进步的原动力。
台湾宏碁集团创始人,台积电原董事施振荣接受凤凰卫视《问答神州》主持人吴小莉专访。
台积电美国建厂主要是出于政治因素
吴小莉:台积电在美国的设厂是2020年布局的,但是台积电已经在世界作为芯片代工的龙头老大很久了,为什么现在才开始要接近它的市场,接近它的用户?2020年这个时间节点,让大家都不能不去联想它的政治因素有多少。
施振荣:当然,主要是靠政治因素,产业安全的问题提出来,帽子很大。否则从经济的角度来看,台湾生产成本最低,现在因为地缘政治的问题,当然是高于经济的,台积电也是配合。当年台积电到南京设厂,也是配合大陆政策的需要,做生意就是朋友越多越好。
吴小莉:其实现在看起来,台积电在美国的设厂有一些阻碍,包括工厂可能会延期交付,也包括美国政府允诺的补贴,现在有很多的条件可能没办法符合,你怎么看?
施振荣:美国启动全球化是在60年代就开始了,也就是说把它们不擅长的工作交出去,交到亚洲来,半导体的封装、测试,都交到亚洲来了。特朗普要把这些制造(行业)带回去,如果从经济的角度,是没有经济效益的,也可能讲得比较极端一点,是不可行的,因为你可能在做一些没有附加价值的事情。但是选票是对所有人,基层的劳工要有工作,虽然做半导体可能不是对美国老百姓最有利的工作。因为枯燥,对纪律的要求比较高。
吴小莉:台积电在美国设厂有很大的政治因素,那么在日本或者是德国的设厂有政治的考量?还是全球布局的考量?
施振荣:经济的考量。因为它们的开发,起因都是跟汽车工业有关。德国的汽车工业,日本的汽车工业,没有IC它就停摆了,日本跟德国它要的制程也相对不像美国那么先进,它要的是产业的供应链能够配合得上。
台积电在研发方面有一个特点,是日本、美国、欧洲一起,做研发以后,再分散到大量生产服务的各个区域。但是很明显,只有在重要的市场需求地点,美国、日本跟德国,才能够支持一个厂,因为整个厂子设备的投资太大了,如果产品的良率做不出来的话,那要赚钱非常非常不容易。
吴小莉:现在在去全球化的情况之下,产业链脱钩的情况之下,你觉得企业又该如何面对?
施振荣:现在每一个区域就有过去全球的规模,全球化变成区域化了,所以还是一样,你要去做分工的角色。现在,有一些产业市场有大陆跟美国两极化的可能性,两者都有足够的经济规模,但是不一定是最有效的模式。如果有能力,本土化当然是优先的,没有能力就不要做。
比较成熟的半导体,大陆已经完全能够掌握
吴小莉:在全球都要芯片自主化的环境之下,台积电创始人张忠谋曾经提到,在美国的打压之下,中国一定会提出反击,你怎么看现在中国大陆的芯片的发展?
施振荣:整个晶圆代工需要很多人,才能把很精密的制程做到盈利好,品质好,这是需要长期培养的,培养的过程中,如果你不能马上有很好的产出,是吃不消的,因为设备每天都在折旧,越来越旧,就落后了,所以早期大陆投入很大的资源在做,也是不得要领。后来因为中芯过去了,慢慢的台积电也开始有在(上海)松江设厂,然后在南京设厂,就有这样的人才。现在比较成熟的半导体,大陆已经完全自己能够掌握,它的IC设计也问题不大。
我认为在成熟的制程和应用方面,大陆会威胁到台湾。但是开发新制程的能力是要投入很大,现在台湾唯一能够相对领先的,就是先进制程这方面。台积电现在有一个夜鹰计划,是24小时做研发,两班制,美国没有办法做到,我想大陆将来可以做得到。虽然现在大陆在新的设备或软件工具方面受到美国的一些限制,但花时间是可以追上一些的。当然,这个时间中,整个台积电联盟也在不断地往前走,我觉得现在的差距应该已经接近十年了,以后要把十年的时间缩短一点点是有可能的,要追上的机会并不是很大,因为前面是在跑的,并不是不动。
大陆现在有能力的地方可以做两件事情:第一,从应用创造更多资源,包含人跟钱;第二,继续长期投资,然后找到某一个立足点,寻求单点突破。
吴小莉:今年六月份,台积电也带着一众高层去见阿里跟壁仞科技,希望能够继续进行合作,你怎么看未来两岸在半导体的合作?
施振荣:台湾对台积电到大陆投资,它的规定也只有一个,保持有一代、两代的差距。如果跟大陆竞争,美国还能够确保它是有领先的,或者台积电能保持领先的地位,同时能够享受大陆庞大的市场需求,这是理想的。我想良性的竞争是进步的原动力,对全世界都是好的。所以如何能够从中找到一个双赢模式是关键。
AI浪潮下,台湾电子产业的机会是边缘计算
吴小莉:电子或半导体在台湾可以说是支柱产业。
施振荣:是。
吴小莉:有很多人因此称台湾是科技岛,但是你十年前就说了,PC人太多。你觉得下一波的科技浪潮,或下一波的电子产业的浪潮会是什么?
施振荣:我想PC本身虽然它是比较饱和了,但是PC所拥有的技术是一个很重要的基础,所以下一波当然跟AI有关。比如说现在台湾就有边缘运算的,也就是不靠资料中心的大运算,而是小的IC就可以做AI,这种分工台湾目前也相对在国际上开始有技术上的一个领先,台湾市场很小,专注在它擅长的领域,然后跟大家配合在一起,这是台湾的一个角色。
吴小莉:这样边缘性计算的小切口,它未来的应用场景有多大?
施振荣:太多了。因为所有的小东西,电子产品,手机电脑里面都要做一些(边缘计算),所谓AI背后就是运算力,这个运算力背后在中央处理跟在边缘处理里面,它有不同的架构性的东西,那我们要有新的架构的主张提出来,解决某一些应用的问题,在各个新的电子设备里面都可以用得上。比如说宏碁有做过一个糖尿病视网膜病变的AI影像检查,那一定要边缘计算,过去美国有厂商在泰国做,就失败了,主要原因是泰国本身它的通讯频宽不是很理想,就不能应用。我觉得整个世界是所谓混合式的,有中央有边缘的计算,未来会最有效。
吴小莉:我们知道新能源汽车发展得很快,美国、中国大陆都是很大的市场,美国有龙头企业特斯拉,中国大陆已经连续几年都是产销第一了。在这种情况之下,台湾可以在新能源汽车的市场上占有什么样的位置?
施振荣:这反而是不能一窝蜂跟人家一起走。我们就锁定了电动物流车,不载人,是载物的,跟车队的管理可以整合在一起,这个底盘当然是跟智慧座舱在一起的,商业模式也跟人家完全不一样。不卖整车,卖的是IP,系数也可以卖,底盘也可以卖,把台湾所有的工业链整合变成生产底盘,然后卖给各个国家,可以当地生产自己的车子,这个是我现在想要做的。就像90年代台湾的主机板,让全世界很多的国家,想要做电脑的都可以做电脑,这个是B2B的生意模式,不是B2C,现在看到所谓电动车都谈B2C,但是我们就以B2B为主。B2B台湾的能量是比较强的,B2C因为台湾距离市场太遥远了,建立品牌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我们选择可以服务这个生态链所需要的模式。
吴小莉:陈文茜(台湾知名作家)前不久说,现在真正关心台湾的只有台湾的企业家,台湾很多人觉得有个台积电就天下无敌了,但是没有真正的去面对和正视台湾的问题。你认为台湾有问题吗?台湾的问题在哪?
施振荣:没有问题的事情是不存在的,台湾本来就有各种不同的问题,了解问题,更重要是在你责任所在可以帮忙的领域,想出解决之道。所以我的贡献就是在企业经营。我可以看出来,最大问题,一般人对于显性的、直接有形的价值比较重视有感,对于间接的、无形未来的价值比较无感,这个是隐性价值,研究发展就是隐性价值,人才培养也是隐性价值,品牌塑造也是隐性价值,那实现所有利害相关人的相对利益平衡,也是要不断地研究一种新的机制,让他们感觉到大家一起来合作,一起来共创价值是对的,这样才能够永续发展。
吴小莉:你说有很多东西你自己都未知,也不知道会怎么演变,在这个不确定年代,年轻人该是求稳还是求变呢?你会给两岸的年轻人什么样的建议?
施振荣:有机会就学习,不断地学习,不断地累积经验。年轻人不要求“短”,“短”的就是薪水要高一点的,来日方长,真正的创造价值就是你要有能力,你去找到好的学习的机会,以及有挑战,挑战就是培养你更上一层的能力的一种机会,建立你自己的信心。另外还有挫折的管理也是很重要的,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个是你长期发展里面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