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再次当选总统,这次他竟然没哭
2018/05/08 | 作者 王齐龙 方亮 | 收藏本文
摘要:普京老了,倦了,无论向哪个方向前进都已无动力。但是,俄罗斯仍紧紧抓着他不放。
黄白相间外墙的大克里姆林宫,位于克宫三角形建筑群的西边,19世纪时由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兴建,之后为历代沙皇的居所。
2000年起,俄罗斯总统的就职典礼从原本的大礼堂转移到了这里,理论上每隔4年,此地就要见证一次俄罗斯最高权力的更迭——然而,除了2008到2012年,将右手放上宪法文本的总是同一个人。
当地时间5月7日临近正午,65岁的当选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乘坐国产新座驾——而并非传统的梅塞德斯汽车,从克里姆林宫第一办公楼出发前往大克里姆林宫。
自鸣钟第一声钟声敲响时,他在庄严的乐曲声中通过圣乔治大厅和亚力山德罗夫斯基大厅,进入安德烈耶夫斯基大厅,走到台上宣誓就职。
普京将右手放在俄罗斯宪法上,并宣读誓词。
“我强烈认识到自己对人民和国家的巨大责任……我一生的意义,就是为俄罗斯奉献一切。”
宣誓完后,他发表演讲说:“俄罗斯公民在大选中给予我的支持,是非常重要的政治资产,也是我们今后发展的基础。俄罗斯日后也将巩固我们自己的稳定,这也有利于我们在国际事务中发挥作用。”
过去18年里,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实现了两大变革,回归稳定。他为俄罗斯人描绘的“强国梦”,也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让世界惊叹。
俄民调机构“列瓦达中心”5月7日的调查结果称,47%的俄罗斯公民认为,普京执政期间成功地恢复了国家的大国地位,是他执政期间的主要成就。
但随着内外局势的不稳定性因素增加,这番改革气象日渐式微,围绕普京一人打造的垂直领导体制也迎来僵化的关口。
普京和其他执政精英能否再次转身,给予俄罗斯转型又一个窗口期,将影响着这一欧亚大国的未来。
流露出的厌倦感
今年的选举恐怕是普京最不活跃的一次。2月中旬,他竟然“消失”了一周。克里姆林宫对外的解释是,普京感冒了。
但往次大选,普京会在一个月前就公布竞选纲领,更会马不停蹄地奔走于全国。2012年的选举获胜后,普京还在台上流下过热泪——虽然他事后辩解称是“风吹的”。
而2018年的这一次选举,突出特点是安静——普京安静,竞争者安静,整个社会也安静。他甚至推掉了两场与民众会面的公开活动。
行人经过印着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广告牌,上面写着“强大的总统,强大的俄罗斯”。俄罗斯总统大选已于2018年3月18日举行。
就职典礼前的5月5日,俄罗斯有19个城市爆发了示威活动,抗议普京的第四次连任,据称共有1000多人被警察拘捕,一半来自莫斯科。
但这丝毫不影响普京的心情。6日晚,他在克里姆林宫召集并感谢了政府成员,并称“过去的六年内容非常丰富,充满了新的挑战和不寻常的事件——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世界上”。
不活跃的背后,当然是大选的无悬念感——除普京外的候选人们在解释参选目标时均未表示是为了追求胜利,要么是“为参加杜马选举打基础”,要么是“借选举平台提出自己的纲领”。
整个俄罗斯对他的再次当选都毫不怀疑。
与此同时,有句话悄然流传起来:“普京不当总统?他想都不要想!”2017年年初,在一次对社会杰出人士的授勋仪式上,一位获勋者在台上对授予他勋章的普京说了这句话。随即它在民间流传起来,成为一种普遍民意的体现。
莫斯科一男子将普京的竞选旗帜挂在自家阳台上。
还有更重要的事实。2017年12月的年度记者会上,普京的表现不像往年一样富有激情,除了回答涉及国际战略的问题外,整个过程表现得有些无精打采。多位记者在报道中强调了这一点。
著名政治观察家、普京权力体系的早期设计者之一格列布·帕夫洛夫斯基指出,普京对眼下这套权力体系的运作方式已经感到了厌倦,尤其厌倦其中的事务性工作。
英国政治学者马克·加列奥蒂认为,普京近年来越来越缺少活力,不愿参加政治议程,在克里姆林宫待的时间越来越少。
普京确实厌倦了——他未必是厌倦权力,但至少厌倦了这种权力所要求他做的各类具体工作,甚至包括选举。既然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获胜,又何必让自己受累呢?
历次大选中,普京都努力参选,并且也确实带来变化;但眼下,他的厌倦态度说明变化已难出现,普京的权力体系和执政思路几乎被榨干。
彼得一世推动改革时26岁,亚历山大二世废除农奴制时43岁,戈尔巴乔夫在苏联推动改革时55岁。
如今65岁的普京确实太老了。
而且,一个政治人物恐怕只能在历史上谱写一段同质的历史,普京在自己的时代推动了俄罗斯政治的保守化并且主导了对克里米亚的吞并,还掀起了乌克兰危机,这是一个完整的保守时代。
指望他搞一场自由化改革,实在不现实。
从另一个方向看,尼古拉一世镇压十二月党人起义时29岁,列宁领导“十月革命”时47岁,斯大林夺取权力并发动“大转折”时51岁,普京若想让俄罗斯政治更进一步保守化,似乎也太老了。
普京老了,倦了,无论向哪个方向前进都已无动力。但是,俄罗斯仍紧紧抓着他不放。
“朋友圈”治国
1999年12月31日,叶利钦宣布辞去总统职务时,内心难免有着不舍和忧虑。200多年来,俄罗斯头一回不是以一个强国的身份迎接新世纪。临别时,叶利钦对身为代总统的普京说了一句话:“珍重俄罗斯。”
次年1月,达沃斯经济论坛的一场新闻发布会上,有美国记者向俄罗斯代表团问道:“谁是普京?”
彼时,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叶利钦的这位“内定继任者”。关于普京的政治背景、参政动机、是否渴望改革等问题,连俄罗斯民众也无从知晓。
由陌生面孔来领导国家,俄罗斯民众没有太多担忧。中国人民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副主任王宪举当时曾在莫斯科担任外派记者。据他回忆,俄罗斯人的民族心理中,普遍希望有一个好的沙皇,他们对最高领导人一般都较为信任。
与软弱的叶利钦相比,“硬汉”普京的出现,自然赢得许多俄罗斯人的支持。
2000年3月举行的总统大选中,普京获得超过50%的得票率。但新官上任的他没有急于铲除异己。
当选两周后,在对外公布的政府班子名单中,他继续沿用已提出辞呈的亚历山大·沃洛申出任总统办公厅主任。
选前接受采访时,普京谈到,“沃洛申很适合我。他所做的工作相当特别。”沃洛申甚至还跟他讨论了接班人的问题:“让梅德韦杰夫当我的副手……之后成为我的替代者。”
2003年,因反对普京逮捕尤科斯石油公司前总裁霍多尔科夫斯基,沃洛申提出辞职,梅德韦杰夫顺利接任。
此后,梅德韦杰夫配合普京的改革动作,先后出任副总理和总理职务,2008年甚至和普京实现了“王车易位”,担任俄罗斯总统。
2018年2月23日,在克里姆林宫墙附近的无名烈士墓前,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俄罗斯总统普京,和国防部长绍伊古出席了献花仪式。
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教授冯玉军告诉《凤凰周刊》,普京的权力核心圈子里有相当一批人是“圣彼得堡帮”,也就是普京在圣彼得堡担任副市长期间认识的工作伙伴。梅德韦杰夫和曾任副总理兼财政部长的库德林是其中的重要成员。
另一支核心圈团队,则是同为克格勃出身的战友。其中代表人物分别是曾担任联邦安全委员会秘书、后来升至总统办公厅主任的伊万诺夫,以及曾任联邦安全局局长的帕特鲁舍夫。
普京曾说,与伊万诺夫、帕特鲁舍夫以及梅德韦杰夫共事,彼此之间有着同志情谊。依仗这些亲密战友,普京迅速着手构建其“垂直权力结构”,将分散到地方的政治权力重新收归中央政府。
在普京看来,叶利钦鼓励地方政府“有多大能耐,就做多大主”,直接导致地方政府各行其是,中央权威受损,国家面临四分五裂。
2000年5月13日,普京就任总统后仅6天,便宣布将89个联邦主体划归7个联邦区,并派驻联邦区总统全权代表来加以管辖。
7位“超级州长”中的5人均是安全情报机构出身。紧接着,他着手将征税和税收分配的财权收归联邦中央政府。此前,中央和地方的比例为五五分,权力集中后的比例调整为有利于中央政府的七三分。
除了将核心圈成员安插在要害部门,普京还将不少密友任命为国有企业董事,如最大工业集团之一俄罗斯技术集团的总裁一职,就由曾在克格勃共事的切梅佐夫担任。
一个以普京为核心的、利益重整的庞大政治商业架构由此孕育而生。
两个哥萨克人站在普京半身像旁,这个雕像把普京形容为“罗马皇帝”。
普京头两个总统任期里,有种高歌猛进的革新气息。
与普京是老相识的商人格列夫于1999年执掌起一个新的战略研究中心,成为俄罗斯经济改革的引擎。
《强人治国:普京传》一书中引述格列夫的回忆说:“我们当时的目标是争取达到全社会的共识。”他们在社会上广泛征集研究人员、管理者和经济学家对经济改革提出意见。
普京自知是经济的门外汉,但积极学习经济知识并听取他人意见。他有时会参与战略研究中心的会议,主要是听取发言并提出疑问。“改革对社会福利会产生什么影响”,成为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2000年5月底,战略研究中心起草的改革方案基本定稿,尽管普京提出对于需要对一些细节进一步研究,但还是批准了这份被格列夫称为“超级自由化”的改革方案。该方案在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主导了俄罗斯经济改革的轨迹。
并不剧烈的经济改革
叶利钦时期出任财政部副部长的阿列克萨申科负责过俄罗斯宏观经济和税收政策的制定工作。时隔近20年,他仍能细数出普京上台后推动的多项措施。
“普京推动的经济改革并不全面,也没那么剧烈,许多领域都没触及。但第一个总统任期出台的多项法律,确实给经济运行带来了重大改变。”他向《凤凰周刊》回忆说,其中税收制度得到了简化,个人所得税标准从最高的30%减至13%的单一税率。这在后来成为许多东欧国家执行的基准。
2000年至2004年担任联邦政府总理的卡西亚诺夫曾回忆说:“当时我感觉正在建立一个市场经济型的民主国家。”
与此同时,普京与控制经济命脉的商界和金融寡头正式宣战。2000年7月克林姆林宫举行的一场会面中,他对在场的20名寡头亮明底线,“既然我们降低了税率,你们就应该纳税。而如果你们选择了经商,就一心一意经商。”
“历经10年的资本原始积累阶段结束了。”寡头之一的涅姆佐夫在会后表达了大多数与会者的想法,唯有尤科斯石油公司总裁霍多尔科夫斯基顽固不化。
在普京新班子推动涉及对石油出口征收关税的新法案时,霍多尔科夫斯基在国家杜马投票表决前主动拜访格列夫,他扬言与所有杜马议员达成协议,将投票否决该法规草案。如果格列夫坚持推动表决,他将让所有石油生产商联署要求格列夫与库德林辞职。
第二天抵达国家杜马时,格列夫认识到,霍多尔科夫斯基并不是虚张声势,跨党派的议员达成了坚定的反对立场。
让格列夫吃惊的是,其中还包括人数众多的共产党议员。“共产党人本来应该是社会政策的倡导者,反倒投票反对一项对石油公司巨额收入征税的税法。”
一年后,这项法规经过淡化后才在杜马顺利闯关。
这无疑是对普京领导下的改革者的沉重一击。
霍多尔科夫斯基还资助包括自由民主党、右翼力量联盟和共产党等多个反对派,试图干预2003年12月举行的国家杜马选举。
他甚至在普京与商业巨头举行的会议上公开叫板,指摘即将出任俄罗斯石油公司董事长的普京亲信、时任总统办公厅副主任谢钦存在腐败行为。
霍多尔科夫斯基无视“远离政治”的警告,彻底激怒了普京。2003年10月,他遭联邦安全局人员逮捕,此后因窃取国家财产、偷逃税款等多项罪名两度获刑,直至2013年12月才获释。
王宪举评价说,普京汲取了叶利钦的教训,很好解决了寡头与政权之间的关系,此前很多由寡头控制的资源也重归国家所有。
一揽子的改革措施为俄罗斯带来了发展动力。
2000年至2008年,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GDP)年增长率保持在4%以上,通货膨胀从2000年的20%降至2006年的9%。
伴随着世界石油和天然气价格持续走高,俄罗斯政府也获得大笔出口收入,得以偿还巨额外债。
数据显示,1998年外债占俄罗斯GDP的130%。截至2006年底,俄罗斯的外债已降至GDP的18%。到了2006年8月,俄罗斯完全付清了苏联时期拖欠的由债权国政府组成的巴黎俱乐部的大约400亿美元债务,节省了77亿美元利息。
时任财政部长库德林还力主设立一个稳定基金来吸收财政盈余,以应对石油价格下跌可能给国家财政带来的冲击。
这一提议在推动过程中遭受到包括格列夫在内的官员反对。他们的理由是,俄罗斯在经济建设方面有较大资金缺口。
库德林的设想最终仍得以实现。截至2005年1月,该基金的资金池达到约185亿美元。
2008年2月,俄联邦政府将稳定基金拆分为储备基金和国家福利基金。前者的功能是缓冲国际石油价格下跌对俄罗斯可能造成的预算冲击,后者是对风险资产进行增长型投资,用于对公民的养老积累拨款。
2018年3月14日,在克里米亚的塞瓦斯托波尔街头,人们正参加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地区的四周年集会。
在世界金融危机爆发,以及因克里米亚问题遭受西方制裁的背景下,这两个基金对俄罗斯经济发挥的作用日益显现。
2009至2010年间,国际油价一度跌至每桶35美元,俄罗斯政府还从储备基金中拨出4.6万亿卢布应急。
“欠账”摧毁经济“肌体”
然而,过度依赖石油和天然气等能源资源出口的经济结构,严重制约了俄罗斯这个转型国家的增长潜力。
2003年,国际油价结束了长达20多年的低价时代,突破30美元每桶,自此一路高歌,2008年7月飙至147美元每桶高位。这使得俄罗斯经济同步提升,实现了GDP的高速增长。
但随着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油价断崖式下滑,一度低至2016年2月的26美元每桶,俄罗斯的经济也随之萎缩。
从2012年开始,俄GDP进入下降通道,2014年第四季度起进入负增长通道,直到2016年第四季度才“转正”,2017年仅增长1.5%。
乍一看,这反映出俄经济对油价的依赖,但仔细研究会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2013年,北海布伦特原油维持在110美元每桶的高位,但俄罗斯GDP的增长率却由2012年的3.4%降至1.3%。
而2012年的油价与2013年大致同等。这说明俄经济出现了单用油价所无法解释的问题,毕竟油气产业在俄GDP中占比不到10%。
俄高层也承认了这种问题的存在。2013年,普京在国情咨文中称:“经济放缓的主要原因不在外部,而在内部。”时任经济发展部部长的乌柳卡耶夫直言:“这不是危机边缘,而是停滞,比危机更糟。”
在圣彼得堡街头,人们正乘着电车经过一块宣传普京竞选总统的广告牌。
所谓的“内部问题”,指的是常年缺少投资导致的基建、人才等领域的衰退,由贫穷所导致的人口数量、素质下降,经济政策的不透明乃至野蛮对经济环境造成了破坏,使得经济秩序混乱。
2016年5月,俄财政部及智囊机构“斯托雷平俱乐部”公布数字,称俄工业每年的投资缺口达到1.5万亿卢布,约合226亿美元。
财政部官员称,该部领导的工业发展基金仅有2000亿卢布,只够满足全部投资申请的5%。欧洲复兴开发银行2015年发布的报告称,俄基础设施每年资金缺口达132亿美元。
根据2017年俄紧急情况部对国内工业企业检查的结果,俄工业领域主要基础设施磨损率超过70%,而西方发达国家该数字一般不超过20%。
连年入不敷出,让政府的储备基金在2017年夏天基本耗竭。俄罗斯财政部不得不在2018年2月1日将储备基金合并到国家福利基金中。
享受了多年的高油价福利,却依然受困于投资不足及基建难题,难免让人质疑,那些巨额的石油美元都花到了哪里?
投资层面的“欠账”是从苏联时代就开始累积的,比如一度要在火箭发射中为必胜客打广告的俄航天产业。但长达18年的普京时代也难辞其咎。
俄著名经济学者伊诺泽姆采夫在2017年撰写的《强国的无力:普京16年执政总结》中给出过一组数字,2016年初俄罗斯以美元计算的GDP与2006年基本相当,平均工资换成美元已倒退至2005年10月的水平;俄罗斯在2014-2015年度修建了12000公里公路,仅是2000年的25%,16年来没有铺设哪怕1公里的现代化高速铁路。
他一针见血地说:“普京的政策导致了石油泡沫催生的‘虚幻繁荣’,俄罗斯除了石油,一切都乏善可陈。”
俄调查机构“全俄社会舆论研究中心”给出一组数字,与2000年相比,2015年俄超过23000所中学关闭,同时新建了约20000座教堂。
医院数量也从2000年的10700所减少到2015年的4400所。诊所从2000年的21300所减少到2015年的13800所。
2017年一项针对150个国家的排名中,俄罗斯的居民平均预期寿命排在第90位,卫生保健水平俄排第119位。这些是普京时代在人口质量层面的“欠账”。
对于经济秩序的混乱,普京2016年的一次发言极具解释力。他表示,俄罗斯每年都有几万名企业主遭到护法机关贪腐官僚的调查,2014年出现20万起此类案件,只有15%结案,80%遭调查企业主的生意被人抢走。
在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全球竞争力报告(2017-2018)》中,分析者在俄罗斯经济发展面临的主要障碍中着重列出“产权保护”和“司法独立”两项。
这些“欠账”亦伤害到俄罗斯的“肌体”,油气收益带不动整个经济的那个时刻终会到来。
普京时代在发展层面的问题不仅是国家经济对油气的依赖,更是积重难返状况日趋严重,使得国家错过未来发展的机会窗口。
俄体制内外的人士均不敢对未来几年经济的发展抱持乐观态度。普遍看法是,俄经济经历了2012年-2016年的这一波衰退后,将走出一条“L”曲线。
2017年的GDP增速为1.5%,而这种低于全球平均水平的增速或将持续下去。一向以大国自居的俄罗斯习惯了同主要大国相比较,将来这或许会更显苍白。
“俄罗斯面临最大的经济风险,在于完全脱离于世界上正在发生的新能源和科技革命。这让俄罗斯处于边缘化,没有太大增长点。”冯玉军直言,这也意味着,俄罗斯在整个世界经济中地位的进一步下降。
现代化路径上的分歧
俄罗斯的执政精英逐渐认识到,在经济体制转变过程中,未能很好地将转变经济增长方式与调整经济结构结合起来。
2009年9月,时任总统梅德韦杰夫在其发表的《前进,俄罗斯!》一文中谈到:“20年的改革也没让我们的国家从熟悉的原料依赖中摆脱出来。”
这一时期,俄罗斯重提私有化计划,俄罗斯石油公司和外贸银行均被列入名单中。但前者的私有化改革直到2016年才得以实现。
华东师范大学国际关系与地区发展研究院院长冯绍雷指出,梅德韦杰夫担任总统时期,俄罗斯发展方向上出现一定转向,试图与美国靠近,“甚至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都寄希望于他”。
“梅德韦杰夫当时提出的全面现代化,不仅局限于经济现代化,而涵盖了政治和社会等方面的构想。”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员田春生表示,“他强调的是建立在民主价值和机制基础之上的全面现代化。”
可以说,梅德韦杰夫所追求的发展路径更依赖西方,是一种偏“自由式现代化”的主张。而这在本质上有别于普京的保守主义。
虽然强国目标一致,但在如何实现这一目标的政治理念上,他们产生了差异。王宪举直言,这是因为他们两人背后有着不同的利益集团和权力班子。
与克林姆林宫有着密切联系的俄罗斯独立电视台Dozhd前创始人济加尔(Mikhail Zygar)在2016年出版的《克里姆林宫的全部人马》中透露,普京在第一个任期即将结束时还考虑拒绝竞选连任。
但最后被朋友们说服了,其中包括俄罗斯银行股东科瓦尔恰克、能源企业富豪季姆琴科,以及时任联邦安全局局长帕特鲁舍夫。
对他们来说,普京是无所不能的保证者。
莫斯科UMAM博物馆正举办“超级普京”艺术展,一名男子正驻足观看。
到了第二任期,济加尔说,普京开始思考自己对历史的贡献,以及自己的历史定位。根据宪法,普京无权寻求连任,但他选择与时任总理梅德韦杰夫“王车易位”,从幕后控制政局。
与俄罗斯执政精英有着深入交往的冯绍雷告诉《凤凰周刊》,按照普京的本意,他本该在第三任期或到一定阶段就退出了,但连绵不断的中东骚乱,2011年爆发“阿拉伯之春”,2013年爆发的乌克兰危机,动荡局势延续至今,迫使普京不得不谋求第四个总统任期。
由此看来,普京之所以能成为俄罗斯民族复兴的符号,也是各方势力和现实形势相互塑造的结果。其中民族主义这张牌尤为关键。
“我们要么将捍卫我们的主权,要么被外国统治。”2005年,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举行的一场聚会上,时任总统办公厅副主任苏尔科夫如此拉拢听众。
作为普京首席政治谋士,苏尔科夫曾设计创立了统一俄罗斯党,在地缘政治发生剧变之际,他再度为普京做出谋划,于2005年初创立了意识形态浓厚的青年运动组织“纳什”(Nashi)。
除了在总统选举中充分动员年轻群体外,“纳什”还在占领社会空间方面牵制反对党和独立NGO,防止颜色革命蔓延到俄罗斯。
“作为一个主权国家,俄罗斯能够自主决定民主道路上的一切时间期限,以及推进民主的条件。”2005年4月25日的国情咨文中,普京花了相当长的篇幅谈及意识形态问题。
他强调,俄罗斯将从本国的历史、地缘政治和其他国情出发,坚定地走自己的民主之路。
为了实现政权的平稳过度,在苏尔科夫的主持下,俄罗斯执政者对政党法和杜马议员选举法进行了修改,使得政党数量大幅削减,政党进入杜马的门槛也被提高。
2005年12月,国家杜马还通过关于非政府组织法的修正案,对非政府组织接受国外资助作出了严格限制。同时,政府还加强了对报刊、电视、广播、互联网的管理和监督。
后普京时代已经开启
今年3月1日,普京长达近两小时的国情咨文演说中,最吸引人眼球的除了现场播放的新型核动力巡航导弹等核武器演示视频外,还有至少50次的咳嗽。
有观察家甚至将普京咳嗽的频次与演说议题做了可视化对比,发现他谈论社会议题时咳嗽得更频繁。
记者们正观看普京的国情咨文演说。普京在发言里提出了一系列雄心勃勃的经济目标,发誓要提高经济水平,改善医疗和教育水平,建设现代化的基础设施。
他声称,未来6年内要把俄罗斯国内贫困率减半。“每个人对我们都很重要。”他说,2000年时,俄罗斯有4200万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如今这一数字已降至2000万,但仍需要继续降低。
相比于乏味的选举,俄罗斯民众如今更关心的,是强人领袖如何带领国家走出困局。
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和俄罗斯民调机构“列瓦达中心”去年8月进行的一项民调显示,1600名受访者中,83%的受访者认为俄罗斯需要改变。其中认为需要全面改变的人多达42%。
与普京反复强调的“强国梦”不同,大部分人认为,最需要改变的是进一步提高人们的生活标准、以及社会保障等民生领域。
“过去6年,经济比较困难,选民心里是清楚的。”王宪举说,这也是普京为何在国情咨文中以近2/3的篇幅谈论民生问题。“普京希望重提这些尚未实现的民生目标,以安抚不满的民众。”
2017年4月29日,反对派抗议活动中的一名参与者被扣留,他抗议普京参与总统竞选的举动。
卢布的大幅贬值甚至给俄罗斯知识分子带来影响。“如果没有中方提供往返机票和食宿,很多人甚至无法到中国来参加学术会议。”王宪举说。
即便如此,大部分选民依然将票投给普京。以独立候选人身份参选的他最终得票率高达近77%。
莫斯科卡内基中心高级研究员卡列斯尼科夫认为,相较于主张彻底改变的自由主义者和民主主义者,大部分人倾向于渐进式变革。他们想要解决一些小问题,但也担心彻底改变现状可能会威胁到生活质量。
值得关注的是,“普京一代”在变革问题上采取保守立场。上述民调显示,25岁及以下年轻受访者中,仅有34%的人支持推动决定性改革,近一半人只希望有微小变化。
伴随普京时代成长的年轻人是他的忠实拥簇。在他们看来,普京是新俄罗斯的创立者人,更是俄罗斯尊严的拯救者。
2017年,普京在俄罗斯志愿者大会上演讲。他说,基于公众的支持,他会在2018年的选举中寻求连任。
卡列斯尼科夫向《凤凰周刊》解释说,普京两次主导了俄罗斯的转型变革,一是2000年之后,满足了人们对恢复秩序和稳定的需求;另一次是2014年吞并了克里米亚。“他满足了支持者希望恢复俄罗斯大国地位的胃口,但并非自由主义者所期盼的多元变革。”
在普京即将开启第四个总统任期前夕,俄罗斯联邦安全局以加密通信应用Telegram拒绝为安全部门提供信息解密方法为由,向法院申请对其事实封锁。
约1800万个IP地址因此遭到互联网监管机构的屏蔽。在莫斯科,有数千人上街游行,抗议政府愈加严苛的网络限制措施。
然而,多数民众,特别是年轻世代的认可,意味着即便出现反对声浪,普京的统治仍会持续下去。
虽然国家需要普京,多名受访的俄罗斯学者都说,结束第四个任期后,他应该不会寻求连任。这意味着,俄罗斯已经进入后普京时代。
距离大选还剩数月时,普京撤换了9个地区的领导人,继任者是年轻的技术官僚。尽管背景各异,但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意识到现有政权存在缺陷,但同时忠于政权,是危机管理者而非有远见的领导者,信任技术而不是政治。
济加尔将这批40岁上下的年轻人比作影片《黑客帝国》里的“特工史密斯”。“总统正在以自己的形象打造一批新一代的官僚。”他说。
执政精英中的一些关键成员也开始为新时代做准备。俄罗斯石油公司负责人谢钦设计了对前经济发展部长乌尤卡耶夫的受贿案“诱捕”,来证明他对安全机构和司法系统的影响。
车臣领导人卡德罗夫通过组织在莫斯科自发抗议对缅甸罗兴亚穆斯林遭受迫害,展示他对穆斯林群体的动员能力。4月接受采访时,他还呼吁为修宪举行公投,让普京获得额外的总统任期。
2018年2月22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节日庆典上发表演说,以纪念祖国保卫者日。
普京宣誓就职后,来自克里姆林宫的消息说,他正式提名梅德韦杰夫为俄罗斯联邦总理候选人。英国《金融时报》早前猜测称,即便梅德韦杰夫留任总理,但他在经济上的权力会被削弱,而让库德林有更多控制权。
“梅德韦杰夫留任很正常,他的政治弱点就是他的力量。”卡列斯尼科夫说,“普京不会过早任命继任者,避免自己沦为‘跛脚鸭’。”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世界经济研究所研究员李新也认可这个观点。“毕竟梅德韦杰夫没什么野心。但经济上重用库德林也是必然的,因为普京也厌恶过去计划经济的那一套。”
库德林早在普京在圣彼得堡担任副市长时期就是他的搭档,被外界认为是唯一能与普京说得上话的人。
在叶夫图申科夫因涉嫌洗钱被逮捕一事上,库德林曾通过上电视的方式公开向普京喊话,表达对强力部门干预经济的担忧。
尽管敢言,库德林依然保持与普京的沟通渠道。2017年,库德林领导下的战略研究中心向普京提交了关于俄罗斯中期经济增长方案。
布鲁金斯学会非常驻高级研究员阿列克萨申科告诉《凤凰周刊》,库德林坚持宏观经济政策应保持谨慎,要维持低通胀和低预算赤字。
他甚至还呼吁保障独立的司法和法治的重要性。“普京可能会使用库德林的一部分想法,但不会接纳那些损害他在政治体系中主导地位的建议。”
无论如何,在可期的未来,俄罗斯的国家利益仍然紧紧绑在普京身上。
王宪举说,“普京决定了俄罗斯的发展战略和道路,未来6年的大政方针不会有太大变化。真要有改变,也要等到2024年后才可能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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