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福斯特在他1928年的短篇小说《大机器停止》中想象了这样一种场景：已成一片废土的地球上，人类生活在一个个孤立的舱体里，舱体里有各种按钮来满足他们从冷水浴到文学的各种需求，他们通过一台无所不见的通信机器相互联系。甚至在疫情暴发之前，这篇鲜为人知的小说就在技术迷之间流传，被视为预言了当代互联网的状况。香农·维勒令人耳目一新的新书《人工智能之镜》引用了这篇小说中的一句话作为开头。

维勒是一位技术哲学家，她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硅谷的圣克拉拉大学度过，不久前才搬到爱丁堡大学。她2016年的第一本书《科技与美德》给人的感觉像沐浴在加州阳光下。这本书温和地断言，要学习如何在当今的技术时代活出丰沛的人生，“美德伦理学”这门研究勇气、道德想象、诚实和同情心等人类品质的古老哲学至关重要。

《人工智能之镜》拓展了这一论点，并发出一个新的迫切呼吁——“在机器思考的时代重新找回我们的人性”（这是该书的副标题）。什么新情况促使维勒发出这一呼吁并不难猜：OpenAI发布了能像人类一样流畅聊天的机器人ChatGPT。福斯特小说中描述的按一下就能提供文学的“按钮”，在今天的世界似乎已成为现实，而今年出版的几十本书都在与这个世界作斗争，维勒的新书就是其中一本。《人工智能之镜》以其对人工智能真正威胁的风趣而清晰的阐述从中脱颖而出。

作者敦促我们认识到，由所谓的大型语言模型（LLM）支撑的ChatGPT等技术远不是超人智能的使女，它们只是“由代码构成的巨大镜子，用来吸收我们的话语、我们的决定、我们的艺术……然后反映在我们面前”。无论它们看起来多么真实，把它们误认为是通用人工智能（AGI，即机器感知能力）的开端都是错误的，因为“这些镜子并不了解我们对思考和感受的生命经验，就像我们卧室里的镜子并不了解我们内心的痛苦一样”。

维勒认为，人工智能的确会将我们的未来置于危险之中，但自ChatGPT于2022年11月推出以来“西方媒体和政界执著于AGI的”想象搞错了方向。担心有感知能力的机器会征服人类，会将一套陌生而充满敌意的价值观强加给我们的后代——这样的想象没有抓住关键：人工智能是按照我们的形象制造的，反映的是当今占主导地位的价值观。我们应该担心的是，人工智能如何阻碍我们重塑价值观的能力，“让我们根本不知道如何创造一个未来”。

维勒承认，她将人工智能比作镜子，很像是把它比作学舌的鹦鹉。鹦鹉学舌是个著名的例子，它能够骗过人类，让人类以为它真的懂自己在说什么，而实际上它只是在模仿人说话。

根据维勒的说法，“人类和地球的兴盛”关键在于认识到，重新为技术进程设定方向的创造性能力掌握在人类自己手中。就像肖莎娜·祖伯夫2018年出版的开创性著作《监控资本主义时代》一样，维勒提出的解决方案在她如此雄辩地阐明的威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和祖伯夫一样，维勒开启的事业将留待其他人的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