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战事,重塑全球秩序(总第823期·封面故事)
2023/11/14 | 记者 程靖 齐然 | 编辑 漆菲 | 收藏本文
距离俄乌战事打响接近一周年之际,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当地时间2月3日在基辅举行的欧盟-乌克兰峰会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敦促“伙伴国家”进一步军援乌克兰,称“俄罗斯想要报复”,但如果得到武器加强,乌克兰有机会进行阻止俄罗斯的攻势。
无论俄军是否会在春季发动大规模攻势,一个不言自明的事实是——这场战事早已不局限于俄乌之间。它的长期影响还未全部显现,但深刻改变了后冷战时代的世界格局。
如今,一场局部热战乃至世界大战的前景已浮现在地平线之上,环环相扣的全球供应链正在重组,关乎人类生死存亡的化石能源转型问题正在加速,多极化的世界秩序也在形成中——即使不直接参与战争,其影响依然传导到世界各个角落。
冷战重回欧洲大陆
“从波罗的海的斯德丁,到亚得里亚海的的里雅斯特,一幅横贯欧洲大陆的铁幕已经降落下来。”1946年,英国首相丘吉尔在一次演讲中宣告了冷战的开启。时隔76年,铁幕似乎再一次横亘于欧洲大陆。
提及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曾做出的“历史终结论”时,上海社科院国家高端智库研究员,资深国际问题专家潘光向《凤凰周刊》直言,“历史非但没有终结,现在还翻开了新的一页。”
这场新冷战将如何重塑俄罗斯与西方?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李勇慧指出,俄罗斯在这场战事中“单枪匹马”与整个西方对抗,被遏制和孤立是未来它所面临的最明显的外部环境;北约在欧洲的地位则将被提升到新的高度,成为构建欧洲政治、安全、军事的统一框架。“北约和欧洲或将像美国地缘政治学者布热津斯基在《大棋局》里写的那样,会历史性地结为一体,共同的敌人让以美国为主导的北约更加团结。”
当今局势并非一年之功,自苏联解体后就已开始。潘光指出,1991年起,北约一再背弃两德统一时“不东扩”的承诺,连续五次东扩,直抵俄罗斯西部边境,原先的华约国家及前苏联加盟国中的波罗的海三国都已加入北约,这意味着前苏联势力范围的一大半都划归西方。
如今俄罗斯作为苏联继承者,在欧洲范围内仅有白俄罗斯一个盟友。潘光表示,俄罗斯不至于因这场战事而瓦解,但实力会被大幅削弱。
此外,虽说北约势力扩大,其内部矛盾也不可小觑。潘光解释说,北约接纳芬兰和瑞典的过程中,土耳其扮演了反对者的角色,后者与瑞典在库尔德问题和宗教问题上暴露出诸多矛盾;土耳其与希腊长期在塞浦路斯、领海领空、加入欧盟和地中海油气资源等问题上存在矛盾。
此外,二战结束以来,苏联西部边界的划分问题也造成多国间的历史遗留矛盾。比如,位于乌克兰西部边境的外喀尔巴阡州一直是东欧地缘政治的角力场。该州与匈牙利接壤,居住了近16万匈族居民。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奥匈帝国战败,领土被瓜分,该地先后被周边国家吞并,1945年纳入苏联版图,1991年苏联解体后归乌克兰。
近年来,匈牙利极右翼人士主张“复归”外喀尔巴阡州,该州匈族人口的待遇问题时常在匈牙利引起热议。2022年5月刊登在《巴尔干洞见》(Balkan Insight)上的一篇文章称,乌克兰战事“喂饱了匈牙利极右翼收复失地的梦想”。类似问题也出现在匈牙利与斯洛伐克等中欧国家的双边关系中。
此外,波兰与匈牙利自打中世纪就建立起友谊,在欧盟也一向共同以保守姿态示人,但当乌克兰战事爆发后,两国在是否军援乌克兰、如何摆脱对俄能源依赖等问题上暴露诸多分歧。
潘光因此认为,“目前很难预料所谓的‘新冷战’会持续多久、结局如何,由于北约内部存在种种矛盾,未来肯定会冲突不断。”眼下,更多人担心的是一场爆发于北约与俄罗斯之间,或说是波兰与俄罗斯之间的热战。
进入今年2月以来,尽管俄罗斯的言论有所升级,美国一些官员对俄罗斯使用核武器的担忧程度却在降低。美国《纽约时报》将其归因于一系列因素:乌克兰战场局势趋于稳定;德国总理朔尔茨访华时与中方在反对核武器问题上有过共同表态;俄美高层之间的沟通情况有所改善;国际原子能机构在乌克兰的作用有所增加等。但在战事尚未结束的情况下,各方依然对局势保持高度警惕。
引发大规模难民潮
俄罗斯学者瓦西里·卡申指出,2022年的战事可被认为是冷战结束后30年单极世界秩序最终结束的标志。
近几年来,俄罗斯在世界舞台上处处争当具有全球影响力的世界大国,普京也表现出重塑世界政治经济新秩序的坚定决心。李勇慧指出,俄罗斯主张打破美国凌驾于任何国际规则和秩序之上的世界霸权、推动世界多极化,这一进程始于2014年克里米亚入俄,目前正在通过俄乌战事加速推进。
在俄罗斯看来,印度、沙特阿拉伯、巴基斯坦或土耳其等地区大国不依附强权,奉行相对独立的外交政策,是成功适应新形势的例子。
潘光指出,当今世界政治多极化的趋势十分明确,除美国一极外,各种力量中心都在发展:其中中国是主力,欧盟、东盟、金砖国家、上合组织,乃至拉丁美洲和非洲都积极支持多极化。但他认为,目前的多极化是局部的、政治性的,仍然没有哪一个国家能撼动美国的金融霸主地位。
潘光说,在经济金融层面打破美国霸权——如中国推行的人民币国际化和俄罗斯推进的俄罗斯国际化——才是实现世界多极化的根本所在,而不是通过战争手段。
2022年9月,在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召开的上合组织峰会期间,印度总理莫迪出人意料地向俄总统普京表示,“现在不是战争的时代,我们在电话中已经多次谈到这一点,即民主、外交和对话都触动着世界。”莫迪的表态在全球媒体“刷屏”,法国总统马克龙随后也在联合国大会上对其观点表示赞同。
俄乌战事是否让世界重回战争时代,目前尚无定论,但它无疑给本就危机跌宕的世界火上浇油。
乌克兰危机造成二战以来欧洲最大规模的难民潮——联合国难民署的数据显示,从2022年2月24日到2023年1月31日,超过804万乌克兰难民在欧洲停留,另有约650万人在乌克兰境内流离失所。
其中,俄罗斯接纳乌克兰难民最多,约285万人。排名第二的是波兰,接纳约156万人。第三位是德国,接纳约105万人。其余接纳难民较多的国家依次为捷克、意大利、西班牙、英国、保加利亚、法国、罗马尼亚、摩尔多瓦和斯洛伐克。前往其他欧洲国家的乌难民总数不超过10万人。
另据联合国难民署统计,截至2022年底,全球有超过1亿人因武装冲突、暴力、侵害人权等活动而流离失所,比上年增加1000万人。国际救援委员会(IRC)也称,2023年预计有3.4亿人需要人道主义援助。
上世纪80年代,中国提出“和平与发展是当代世界两大问题,制约战争的和平力量超过了战争力量”的论断,中国拥抱有利的战略机遇期,开启了高速发展的周期并融入世界。潘光认为,当今世界的主题仍是和平与发展,但俄乌战事的教训其实是发展比和平更重要,“如果没有发展,和平也难以维系”。
2022年3月1日,爱沙尼亚塔林,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接见北约联军士兵。
“俄罗斯世界”震荡加速
2014年开始至今的乌克兰危机,部分程度上缘于普京想要维系一个“俄罗斯世界”的想象。但恰恰是这场战事,让后苏联空间的震荡提速。
“俄罗斯世界”(Russkiy mir)的概念形成于俄罗斯帝国时代的殖民扩张历史。苏联解体后,普京在2007年设置了“俄罗斯世界基金会”,旨在维持俄语、俄罗斯文化乃至东正教在欧亚大陆的影响力。
战前,“俄罗斯世界”对诸多前苏联国家仍有吸引力。尤其是中亚诸国,俄文学校长期以来是精英教育的标志。在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公民赴俄罗斯务工亦是国家重要的收入来源。
但战争改变了一切。随着俄罗斯遭受制裁,俄罗斯经贸、务工,对前苏联国家和居民的吸引力正在降低。据《莫斯科时报》报道,随着俄罗斯大城市中产向外移民和经济情况趋差,许多在俄罗斯大城市务工的中亚人正计划离开。
中亚各国亦对经济和贸易上依赖俄罗斯感到紧张。在哈萨克斯坦,寻找价格低廉的、不经由俄罗斯的交通贸易路线变得愈发重要。2022年年底,麦当劳餐厅就因原料物流困难而撤出哈萨克斯坦,为该国的经济竞争力敲响警钟。
外界认为,战事爆发后,俄罗斯失去了欧洲乃至整个西方的“战略伙伴关系”,俄罗斯开始“战略东转”,通过与中东、亚太地区、南亚及欧亚大陆西部等新兴市场的合作,重新构建欧亚地区一体化。
潘光提到,原本“欧亚一体化”的概念得到上合组织成员国的普遍响应,但在乌克兰危机发生时,一体化进程基本停滞,俄罗斯自顾不暇,中亚国家则积极推进“中亚五国+中国/美国/欧盟/日本”等“5+1”新型对话框架,“这本是俄罗斯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但它却无力反对”。
2022年6月,在被称为“俄版达沃斯”的圣彼得堡经济论坛上,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当着普京的面否定了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两个乌东俄语地区的“民族自决权”。他直言,“如果放任民族自决权,地球上将不是193个国家,而会出现500到600个国家。”
潘光对此解读称,托卡耶夫的态度表达了他对哈萨克斯坦民族团结和主权完整的担忧,“从首都阿斯塔纳往北的区域全是讲俄语的少数民族,如果他们像乌东俄语人口一样寻求独立,广阔的哈萨克斯坦国土或将大幅缩减”。
如今,除了已经“去俄语化”的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也在推行语言文字改革。对这些国家来说,如何既能保持同俄罗斯的微妙关系,又能逐步“去俄语化”,成为未来的挑战。
除此之外,那些反战或逃避兵役的俄罗斯人已经外流到前苏联国家,甚至推高了格鲁吉亚第比利斯、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等地房价,也可能在未来触发新的族群冲突。
欧盟地缘重心向东部倾斜
随着乌克兰战事的进行,欧盟的地缘重心也或多或少开始向东部转移。
战争开始之初,在包括法德在内的西欧国家还对援助乌克兰保持谨慎时,东欧国家就已扮演起援乌的中坚角色。2022年3月15日,战争爆发尚未满月,基辅近郊仍有交火之时,波兰、捷克和斯洛文尼亚三国总理连同波兰实质上的最高领导人卡钦斯基一同乘坐火车访问基辅,给出强烈支持泽连斯基政府的信号。24日,波罗的海三国派出议会议长访问乌克兰。
政治表态之外,东欧国家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也极为重视。以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例而论,东欧和波罗的海国家的对乌援助是全球比例最高的。2022年年底的数据显示,爱沙尼亚承诺的援助总额已经达到GDP的1%,拉脱维亚为0.93%,波兰则是0.5%。与之相比,美国只有0.23%。
此外,波兰不断向乌克兰承诺更多援助,借此杠杆促动包括德国在内的其他欧洲国家向乌克兰提供更多重型装备。在近来促动德国允诺援助德制“豹2”坦克的工作中,波兰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当德国最终做出援助坦克的决定时,波兰总统杜达当面询问德国总理朔尔茨的表情包已经在网上广为流传,被视为“波兰向德国施压”的标志。
东欧国家在战争中的取态,并非短期变化的结果。从2004年乌克兰爆发“橙色革命”开始,以波兰为首的东欧国家就在外交政策上转向支持乌克兰加入欧盟。2008年爆发的俄罗斯和格鲁吉亚战争,加剧东欧国家对俄罗斯的担忧。当时,时任波兰总统莱赫·卡钦斯基和乌克兰与波罗的海国家的领导人一同访问了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他在一场公共演说中表示,“今天是格鲁吉亚,明天就是乌克兰,然后就是波罗的海国家,再然后可能就要到我们波兰了。”这场演说进一步确定了波兰等国对俄罗斯关系的态度。
鉴于东欧国家这一年来的表现,有评论认为,以波兰为主的东欧国家已经从2000年代初的“隐身”状态一跃成为全球地缘政治中的关键力量,开始变为“欧洲防务和安全的中心”。这也意味着,东欧国家对俄罗斯的外交取态会更加影响欧盟的整体外交路线。
中东欧国家得到更多欧盟内部话语权的背后,体现出该地区经济地位的崛起。包括波罗的海三国、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在内的中东欧国家,均是在2004年才加入欧盟,距今不到二十年。在此期间,伴随欧盟的援助和投资,中东欧国家的经济体量实现了快速增长。
加拿大高力国际(Collier)2019年发表的评估报告显示,中东欧是欧洲经济增长最快的区域,波兰更被评为全球最适合投资的目的国之一。回看过往,2004年波兰人均GDP不到7000美元,至2021年已达到近18000美元。作为欧洲最大的单一国家市场,波兰的经济潜力要比其他国家更为突出。
但俄乌战事和其后可能发生的乌克兰加入欧盟,在让东欧日显重要的同时,也隐藏着一场事关“欧洲价值”的危机。
2010年以来,波兰政治的保守化转向,以及卡钦斯基兄弟法律与公正党(PiS)的崛起,掀起西欧内部的担忧:作为前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的东欧在民众价值观上更为传统,这是否意味着西欧代表的“欧洲价值”——如自由、开放、进步、平权等——会遭遇更多挑战?
如今,法律与公正党在波兰执政超过7年,其间波兰通过将堕胎入刑的新法,还拒绝了欧盟的难民政策;但同时,波兰经济地位不断升高,地缘政治的重要性也随着俄乌战事不断加强。随着战争持续,包括乌克兰在内的欧洲,会在哪些层面上重新定义“欧洲”的概念呢?
2022年4月5日,乌克兰尼古拉耶夫,当地居民准备乘大巴撤离,将途径敖德萨前往乌克兰-摩尔多瓦边境。彼时俄军加大了针对这座城市的炮击力度,当地人担忧俄军会对这座关键港口城市发起大规模攻击。
全球产业分工面临重组
近年来,因逆全球化、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等因素,全球产业链本就深受冲击,持续许久的新冠疫情,各国封城隔离、关闭边境,航运、陆运和空运量锐减,加剧了供应链体系的脆弱。俄乌战事的爆发,带来新的打击。
冲突刚发生时,国家发改委价格成本调查中心主任黄汉权就指出,俄乌两国是全球能源、工业原材料和农产品的重要供给国和连接欧亚大陆的重要运输通道,两国交战及其引发的经济制裁将给供应链带来更大风暴。其中短期影响波及半导体芯片、汽车零部件、重要金属、海陆空物流等;长期影响则将加剧全球产业分工体系重组,形成短链化、分散化、本土化、区域化、阵营化的格局。
时隔一年,上述判断是否应验?
芯片行业在过去三年遭遇了一场“完美风暴”,如今进入周期性“供大于求”阶段。疫情期间人们对数字设备需求的激增、中美贸易战、加密货币风潮、中国台湾地区遭遇旱灾等因素,共同造成芯片供应短缺。
战事爆发后,乌克兰氖气出口遇阻,其中位于马里乌波尔和敖德萨的两家公司,氖气产量占到全球供应的一半,而氖气是制造芯片的关键气体。彼时有预测称,氖气短缺恐加剧“芯荒”。
但到了2022年5月、6月时,由于高通胀拖慢了疫情后经济复苏的步伐,各国对消费电子产品需求降低,低端芯片供应市场出现逆转;随着芯片产业重心向汽车领域倾斜,特斯拉等车企通过各种手段降低芯片使用率,“芯片荒”得到缓解。
一位了解芯片产业的人士告诉《凤凰周刊》,媒体对于乌克兰氖气问题的报道,可以说“市场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俄乌战事对芯片行业的实质影响微乎其微。
相比之下,汽车行业受到影响较大。美国富国银行预计,整个欧洲大陆汽车生产所需的关键性线束,有近10%-15%产自乌克兰。为应对战事下汽车零部件供应紧张,很多汽车制造商开始简化产品线,并试图降低整个流程的复杂性。
乌克兰汽车零部件供应商Leoni表示,由于生产线过于复杂,无法搬到罗马尼亚等周边国家生产。2022年夏天,Leoni的生产线常在一声空袭警报后就全部停产,工人们只能在躲入防空洞前的间隙中努力工作。
受到零件供应等问题影响,2022年大众汽车集团旗下多个品牌全球销量出现同比下滑。根据大众官方发布的数据,2022年大众汽车集团全球销量约为830万辆,同比下滑7%,创下11年来新低,位居第二。
受俄乌战事冲击最大的,当数全球粮食市场。俄乌两国是全球最重要的粮食出口国。联合国数据显示,两国合计占全球大麦供应的19%、小麦供应的14%和玉米供应的4%,同时也是油菜籽的主要供应国,其葵花籽油出口占全球市场的一半。
俄罗斯出兵以来,乌克兰的黑海港口被封锁长达半年,西方又对俄实施全方位制裁,导致数千万吨乌克兰粮食和大量俄罗斯化肥出口受阻,推高了国际粮食和化肥价格,也一度拖缓多国粮食供应。联合国因此多次警告,战事将加剧全球粮食不安全。
为解决供应问题,埃及、印尼等国迅速调整粮食进口来源,如加大对俄罗斯、印度、澳大利亚和阿根廷小麦的进口。2022年7月,《黑海粮食出口协议》达成后,乌克兰谷物和俄罗斯化肥出口有所恢复。
但有乌克兰农业经济分析师告诉《凤凰周刊》,2022年国际粮食价格高企使农作物成本上升,乌克兰农民主动减产,近两年乌克兰粮食在全球粮食贸易中的份额将会下降;俄罗斯则趁战事“抢占”了巴基斯坦、埃及等美元短缺国家的粮食进口份额。
能源出口格局发生巨变
俄乌战事也重塑了全球能源供应链。据美国“政客”网站去年11月报道,多名欧洲高级官员对美国表示不满,认为美国在利用俄乌战事“发财”——趁欧洲在能源上“去俄化”,美国向欧洲出口高价天然气以填补后者能源短缺。
战前,欧洲进口天然气、原油和煤炭中,分别有45%、27%、46%来自俄罗斯。但自俄罗斯出兵以来,欧洲义无反顾地选择与俄罗斯能源“脱钩”:截至2023年年初,欧盟已禁止从俄罗斯进口煤炭和海运原油,并对俄罗斯原油和成品油实施价格上限;2022年前10个月,俄罗斯出口至欧洲的天然气仅相当于2021年的15%;供应渠道上,欧洲加强从挪威、阿尔及利亚、阿塞拜疆及海湾国家原油的替代进口;美国也因此大幅增加了液化天然气(LNG)和原油的对欧出口。
俄罗斯方面,过去其74%的天然气、49%的石油和32%的煤炭都流向欧洲。2022年起,为突破制裁,俄罗斯向中国和印度增加了石油出口。同年5月,中印两国每天从俄罗斯购买约240万桶原油,占俄出口量的一半。到了11月,俄罗斯石油出口总量为每天810万桶,恢复至战前水平。
这一年来,全球原油贸易流向发生重大变化,俄罗斯原油出口流向出现“西降东升”,未来根据西方制裁的加码,很可能成为“西停东升”;美国、中东和非洲原油出口流向则是“西升东降”。
天然气的贸易格局也有所改变。欧洲减少使用俄罗斯天然气后,美国增供的LNG难以迅速填补欧洲需求空白,世界LNG流向从亚洲转向欧洲。2022年前10个月,美国出口至欧洲的LNG总量达到2021年的2.3倍以上,出口至亚洲的供应量则下降了40%。
这两种主要能源出口格局的变化,给欧洲、俄罗斯、美国带来显著影响:欧洲经历了能源短缺和价格高涨,工业和居民用电成本激增,一度面临经济衰退风险,直到2023年初逐渐企稳;俄罗斯能源出口份额减少,在能源收入降低、战争成本堆积的情况下,经济也面临更大困难;美国则经历了40年来最严峻的通胀,有预测称或在2023年迎来衰退。
为应对能源短缺引发的高通胀和经济衰退前景,作为绿色能源转型“领头羊”的欧洲放慢脚步。2022年7月,欧洲议会投票支持将天然气和核能列为“绿色能源”,扫清了从环境投资者那里获得数十亿欧元资金的最后一个主要障碍。
这一想法此前在欧洲引发争议,反对者认为这是碳中和进程的倒退,还会为“敌人”俄罗斯增加收入;支持者则称,这是在能源“去俄化”过程中确保能源安全的“现实主义选择”。为增加天然气来源,欧洲主要国家还积极与非洲国家展开交易。
而由于天然气价格高企,煤炭与核能重返世界舞台。欧洲、东南亚国家纷纷选择重启煤电;英国、法国、德国、东盟等国家和地区相继宣布推进核能建设。
但与此同时,各国仍在推进“双碳”(即碳达峰与碳中和)转型:2022年,德国接连修订五部能源转型法律,其中的《可再生能源法》(EEG 2023)将德国2030年的绿电占比目标提升至80%;去年8月,法国总理博尔内宣布将设立一项价值15亿欧元的“绿色基金”,来帮助地方政府加速生态转型。
尤当最近一个夏天,欧洲出现创纪录的高温热浪,使欧洲决策者进一步思考推进碳中和的重要性;绿色能源转型不仅利于节能减排,还将扩大市场需求、培养新的经济增长点。
2022年8月,美国通过《通胀削减法案》,其中包含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全面投资、补贴和减税3700亿美元,堪称美国史上规模最大的应对气候变化计划。根据这份法案,美国政府将采取提供高额补贴等激励措施,推动电动汽车电池、太阳能板等绿色技术在美国本土的生产和应用。
欧洲多国认为,该法案部分内容涉嫌贸易保护主义,或损害欧洲企业竞争力,诱使投资转向美国,损害欧洲产业发展和就业。德国、法国等汽车制造大国反对呼声尤高。2023年1月,欧盟针锋相对地公布了“绿色协议产业计划”,以提高欧洲净零工业的竞争力。一场围绕清洁能源产业和绿色技术的补贴竞赛由此展开。
新的国际政治经济形势也给中国能源安全敲响警钟。对于外部种种变化,国际能源转型学会会长孙贤胜等人撰文指出,地缘政治冲突使得国际油价大起大落,影响供应链和产业链的安全稳定,也给中国经济和就业带来压力;中国油气资源依赖外部进口,集中度较高,若地缘紧张局势升级,能源可能成为美国对中国“卡脖子”的重要手段。“对此,中国应加强重要能源、矿产资源国内勘探开发和增储上产。在保证能源安全的同时,加强全球尤其是中美在应对气候变化上的合作,进一步推动绿色能源转型。”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推进“石油人民币体系”构建的行为备受关注。英国《金融时报》记者福鲁哈尔(Rana Foroohar)撰文称,2022年12月,中国最高领导人对沙特等国的访问,意味着建立在美国-沙特合作之上的“石油美元体系”开始向“石油人民币体系”转变,即未来更多石油贸易将以人民币结算。
福鲁哈尔引用瑞信分析师佐尔坦·波扎尔(Zoltan Pozsar)的话称,中国在俄乌战事中见证了美元外汇被“武器化”的过程,因此希望能让金砖国家及其他地区“去美元化”,改写全球能源市场规则是其中一部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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