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粹的种族主义外交为何失败?
2022/09/15 | 作者 柳展雄 | 编辑 陈祥 | 收藏本文
摘要:在跟不列颠彻底决裂之前,元首的亲英情绪非常明显,甚至比英国人更乐于维护日不落帝国的完整性。他觉得伦敦政府向印度革命者妥协过多,建议立即逮捕并枪毙甘地。在唐宁街易主,丘吉尔取代绥靖主义者的最初一段时间里,柏林仍保证不会瓦解大英殖民体系,无意于染指海洋霸权。
1936年,纽伦堡,纳粹集会现场,一群穿着军服、戴着钢盔、背着行囊的国防军官兵。纽伦堡党代会,是纳粹进行政治宣传的重要途径。
二战后,西方人有个争论,纳粹政体是否可以在不发动战争的前提下持续? 如果希特勒不盲动挑战列强,不侵略欧洲,转而加紧对内剥削,或许就不会灭亡得那么快。
这种说法低估了希特勒的野心,他夺权独裁正是为了发动一场征服世界的战争,权力不是目标本身,而是实现目标的手段。墨索里尼那种俗人可能会满足于享福,过着骄奢淫逸的小日子,纳粹分子可是有远大理想的。
第三帝国的对外扩张,超出了简单的政治利益计算,形成了一种近乎宗教热情的天启信仰。雅利安人注定作为“主宰者民族”(Herrenvolk),称霸欧洲。希特勒的终极目标是培育一个2.5亿人口的日耳曼民族,其中一亿人口迁徙到欧俄大平原。这个日耳曼新家园,边境线从冰雪之城圣彼得堡(苏联时称列宁格勒),延伸到南方的第聂伯河。
纳粹妄想的日耳曼团结
按照理性人的头脑,希特勒在东欧应该施展以夷制夷的手腕,安抚利用乌克兰人、爱沙尼亚人,对抗苏联。但柏林当局对“劣等民族”没有好脸色,直到大势已去的时刻,才实行迟来的怀柔政策。
纳粹党内“雅利安优等民族”信念的狂热,产生反作用。即便站在他们自身立场,也是有害于德国的国家利益。
现实利益要求希特勒对英格兰露出鹰派态度,对西欧北欧仆从国加大横征暴敛,对乌克兰等民族安抚怀柔。由于意识形态的教条主义,德国一再做出相反的举动,虐待潜在的合作伙伴,徒劳地争取敌人的善意。
在跟不列颠彻底决裂之前,元首的亲英情绪非常明显,甚至比英国人更乐于维护日不落帝国的完整性。他觉得伦敦政府向印度革命者妥协过多,建议立即逮捕并枪毙甘地。在唐宁街易主,丘吉尔取代绥靖主义者的最初一段时间里,柏林仍保证不会瓦解大英殖民体系,无意于染指海洋霸权。
这种不寻常的德英友好,一方面出于新兴国家对老牌帝国的敬仰,希特勒最喜欢的电影之一《孟加拉枪骑兵》,讲述的是英国军官殖民征服印度;另一方面出于文化亲缘,德国人天真地希望,盎格鲁萨克逊人同为日耳曼民族,能够“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基于同样的文化亲缘,柏林当局一厢情愿地塑造日耳曼兄弟各国大团结,在西欧北欧治理宽松。德军二战期间压迫比利时的力度,远远低于一战期间,但没有换来丝毫的感激。
左派阵营有左派幼稚病,法西斯阵营也有法西斯幼稚病。一向精明狡诈的希特勒,在种族问题上表现得像个小傻瓜。其他轴心国的法西斯分子没那么偏执,他们参加对苏战争后,跟各族斯拉夫人相处较为和谐,不像德国人大搞歧视迫害,部分士兵偶尔还会保护善待当地居民。
种族政策构成了纳粹最鲜明的特征,使得纳粹有别于其他法西斯流派。柏林政府在血统纯洁方面表现出病态的焦虑,担心本民族跟犹太人长期通婚,血统遭到玷污。一部分人甚至产生出崇洋媚外的心态,原因不难理解。瑞典挪威人千百年来严守夷夏大防,所以他们流淌着最高贵的血脉,比条顿人更优秀。
“再北欧化”(Aufnordung)政策,在这个背景下制定并且执行。纳粹官员精选北欧男女,培育出完美基因的新人类。第三帝国在战事最吃紧、军队后勤最短缺的时刻,没放弃优生学项目,向其调配拨款。墨索里尼等轴心国头目,则没有此类改造人种的异想天开计划。
并不是所有德国高层都热衷于此。第三帝国政权的标志性人物之一戈培尔就缺乏热情,没怎么参与“再北欧化”项目。
在政治意识形态领域,左派右派按经济纲领来划分,那么很多纳粹分子其实算不得右翼反动派;左派右派按民族主义来划分,那么百分百虔信“雅利安是天选之子”的,在柏林政府里也只是一小部分。
第二帝国时代的工程师舍纳勒,是纳粹主义的先驱,他向议会请求恢复古老的日耳曼礼拜、月份名称,建议父母给孩子起真正德式的名字,废弃拉丁名字。舍纳勒的伪历史学理论,再结合伪科学理论(条顿民族的脑容量最大,犹太人斯拉夫人的大脑先天发育不良)和伪社会学理论(世界是社会达尔文主义丛林,弱肉强食),到了1920年代孕育出纳粹这个怪胎。
文人阿尔弗雷德·罗森贝格把上述学说拼贴在一起,写出著作《20世纪的迷思》,“犹太—布尔什维克主义”这个新造概念就来源于此书。
如果说纳粹是一门准宗教,那么罗森贝格的地位相当于大祭司。他和达雷、希姆莱等极右翼分子,组成党内人数虽少但分量不轻的原教旨主义阵营。
水晶之夜爆发的1938年,德国经济业已复苏,人心思定。正因为太过安逸,极右派才决心策划打砸抢暴动。在反犹政策上,有条件利用条件,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人为挑动排外情绪。以极端主义起家的纳粹离开了安身立命之本,一天也无法维持下去,雅利安人种优越论,塑造了对犹太人不理性的恨,也塑造了对西欧日耳曼大家庭不理性的爱。
二战占领东欧后,海因里希·希姆莱大规模引进了德语和德意志移民,削弱犹太和斯拉夫文明。他设立了KPI考核,未来三十年内,在波兰、白俄罗斯、波罗的海,50%的地区要实现德意志化;在距离偏远的克里米亚、俄国北部,25%到30%的地区实现德意志化。为了开垦东欧,极右翼甚至考虑过招徕美国白人农场主。
纳粹内部原教旨与务实派的对立
第三帝国的内部纷争,阻碍了希姆莱的野望。论意识形态的亢奋程度,国防军比法西斯分子要消极,而法西斯内部,又有原教旨主义者与温和派的区分。
纳粹党从上台起,与国防军的抵牾从没断过。希特勒担任总理,意图清退犹太人老兵,纯净普鲁士军队。兴登堡阻止了这一反犹政策,仅有七十来个士兵遭辞退。
战争发动后,军方表现得像鸽派。德军机动部队一路前行,受到乌克兰人热烈欢迎。日后的反法西斯英雄、炸弹刺杀希特勒的克劳斯·申克·冯·史陶芬贝格,在战争初期充满热情。他把东欧人武装起来,利用“天下苦俄久矣”的情绪,共同反苏。
未来改造东欧的蓝图,国防军设想为美式种族大熔炉,希姆莱设想为单一日耳曼人国家,双方时不时地摩擦。东部占领区的总司令约翰内斯·布拉斯科维茨,多次谴责党卫军迫害民众的暴行。
纳粹党内的温和务实派配合了军方的怀柔政策,他们怀疑在军需紧急状态下,赶尽杀绝斯拉夫人是否为明智之举。戈林一切以备战为优先,意图将东欧改造成帝国粮仓,尽可能避免本不存在的民族冲突。德意志人残酷压迫波兰人还有一定程度的合理解释,两族从古代就互相敌对厮杀,有着数百年的世仇;德意志人压迫乌克兰人就毫无道理了,德国与后者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泽-西普鲁士省总督阿尔伯特·福斯特和波兰总督弗兰克,阳奉阴违地执行“德意志化”政策。波兰人只要做个放弃天主教信仰,效忠元首的口头宣誓,便可成为新德国人,享有粮食配给额增加、上大学受教育等优惠待遇。
温和派尽可能招抚国境线内的斯拉夫人,结好国境线外的斯拉夫人。匈牙利、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在一战前是沙俄斯拉夫派笼络的对象,到了二战已经成为德国法西斯的制度效仿者和战略合作伙伴。美利坚是盟国阵营的民主兵工厂,匈牙利等国则是法西斯的兵工厂,源源不断地为德军生产武器。
以务实作为标准衡量,希特勒有时候并不死板教条,为了长远的目标,愿意暂时牺牲原则。他灵活到跟不共戴天的仇敌谈和,《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签订后,举世震惊。条约公布的那个早晨,纳粹党慕尼黑总部前院堆满了丢弃的党徽,基层法西斯分子伤透了心。
福斯特等少数务实主义者,跟犬儒主义者几乎没有区别,私底下不信种族的高低贵贱,只是公开场合不反对、随大流。理论上,纯正的日耳曼人应该是英俊不凡、体魄强健、身材高大。最热衷鼓吹雅利安优越性的希姆莱,却身形肿胖、胸膛平瘪。1943年,柏林进行官员内部调查,福斯特说:“我要是长成希姆莱的模样,我都不好意思提‘种族’这个词”。
甚至在原教旨主义者群体内,激进程度也有所不同。罗森贝格是种族主义的首席理论家,实践施政却比较克制。他对乌克兰人的安抚,与事务专员埃里希·科赫产生路线冲突。罗森贝格允许基辅建立大学,科赫则关闭了基辅所有的学校,后者打算把乌克兰人的受教育水平,压低在小学四年级,扼杀这个民族的下一代。
同样的激进分子,还有波兰总督区的党卫军上将弗里德里希·威廉·克吕格、瓦尔特兰(德国从波兰分出的一个特区)总督阿图尔·格莱泽尔。他们是极右翼中的极右翼,没有一丝恻隐之情。
宗教界呈现出同样的现象。在族群冲突激烈的边疆,新教牧师把纳粹当成阻挡天主教波兰的最坚固防线,他们自发地服从世俗政权。普鲁士中部内陆省份的教会,抵抗分子较多。
世界上三分之一的日耳曼人,生活在德意志本土之外。如希特勒是奥地利人;罗森贝格是波罗的海德意志人;达雷距离德意志本土更远,他出生于阿根廷的德裔家庭,童年在英国度过。海外侨胞比母国人民更具有民族情结,大概是世界通行规律。
对日耳曼人先祖土地的眷恋、崇拜,成为纳粹的核心意识形态“血与土”(德语Blut und Boden)。缅怀乡村生活的原教旨分子,一再鄙薄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血与土”理论借由通俗小说,广为传播。
作家特奥多尔·科尔格(Theodor Kröger)《遗忘的村庄》,从1934到1939年共售出32.5万册。作家戈特弗里德·罗特哈克(Gottfried Rothacker)《边境的村庄》,共售出20万册。这类小说的套路大同小异,贪婪无耻的犹太人放高利贷、投机倒把,用金钱祸乱德意志乡村的平静生活,主人公(外貌肯定金发碧眼,雅利安人长相)登场了,他挺身而出,用智慧和勇敢打败了反派。
依据工商业堕落/农业质朴的二元对立,犹太人和英国人属于小商贩的民族,钻进钱眼里,德意志人是骑士的民族。极右翼歌颂乡土情怀、骑士精神,以及基督教之前的北欧神灵,在经济沸腾的德国蒙上一层冷冽的哥特气质。希姆莱的复古理念到了着魔的程度,他搜集塔西佗所著《日耳曼尼亚志》,派考察团去印度、西藏寻找雅利安的祖源,乃至研究占星术黑魔法。
神秘主义风潮引起希特勒的注意和批评,元首耐心地教育部下:“国家社会主义的基础是科学,而绝非别的什么东西。”纳粹多数成员热衷于现代物质文明,生产力与效率至上,迥异于原教旨主义者的恋旧心态。
农业部长达雷神化条顿民族土地,超出了必要范围,他叹息烟囱和化工废水污染了纯洁的国土。这种阿卡迪亚(古希腊地名,后来引申为世外桃源的语意)情调,引起其他派系的轻蔑嘲笑,造飞机坦克离不开重工业,《格林童话》里的德国可是没法承受得起现代化军备竞赛。
正因为反城市化、反工业化,极右翼在战争发动前并未全面得势,与政治核心圈层若即若离。达雷掌管的农业部是个清闲衙门,希姆莱职位高是靠别的原因(擅长特务情报)。
希特勒有时候附和几句,抨击下物质主义:“我们社会中现存的许多罪恶,完全缘于城市人口和农业人口的比例失调。”但他很明白工商业的重要性。
如果第三帝国全是希姆莱这种人,那么纳粹大概率变成二战后葡萄牙的法西斯政权,经济萎靡、民生贫困。如果第三帝国完全不存在希姆莱这种人,那么纳粹可能跟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大为不同。一个没有雅利安神秘学、没有人种改造计划的德国,邪魅成色大幅度降低,泯然于众人。
德国法西斯的人员构成五花八门,既有沉湎于往昔乡愁的复古主义者,也有走在科研最前沿、发明设计V2 火箭的工业党。各派人物的分歧极大,只有强烈到偏激的民族主义才能把众人凝聚起来,反犹反苏是柏林政界的最大公约数。
元首否决了极右翼的多数内政主张,但是认同极右翼的外交主张,将东欧作为日耳曼的繁衍栖息地。未来时机成熟的情况下,德国甚至会实行一夫多妻制,有功勋的军人自由选择妻子,多生育子女。
《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一度捆住柏林的手脚。在罗森贝格看来,倘若非要找一个盟友,英国人比斯拉夫人更有资格。苏德开战对双方都是解脱,戈培尔受制于条约,暂停反苏宣传,巴巴罗萨行动后,他终于可以重操旧业了。同样的解脱发生在莫斯科,苏共结束了难堪的对德亲善。
原教旨分子是纳粹内部向东扩张的最大鼓吹者和受益者,德国本土不可能去工业化,他们的阿卡迪亚之梦只能在海外势力范围建立。日耳曼侵略者圈定乌克兰总督府的驻地,选择了地处乡野的利沃夫,抛弃了苏联钟爱的钢铁业重镇哈尔科夫。
工业西欧、农业东欧的产业布局,也符合纳粹务实主义者的口味。党卫军驱赶城市居民到乡下种地,创造了去城市化、逆时代而行的奇观。希姆莱计划将圣彼得堡的城市人口从300万降到20万,彻底废掉这座俄罗斯土地上最洋气、最欧化的大都会。
地狱般的东欧
德意志极右派发起了战争,战争又促使德国全民进一步极右化。战前广大基层士兵对种族主义的说法半信半疑,上了东线战场后,完全相信了戈培尔的宣传。按照文明国家的交战规则,俘虏享有获得饮食、治疗的基本权利,但苏德战场不是这样的。战事的残忍程度逐步升级,到二战结束时,至少300万红军士兵死在俘虏营。
以古老骑士继承人自居的普鲁士容克军官,发现这次向东扩张和条顿骑士团时代的战斗大不相同,保护老弱妇孺的传统荡然无存。现代极权主义的高效与暴烈,是中世纪封建武斗远远不及的。希特勒以种族灭绝为目标,作战对象扩大到平民,消灭异族的手段不限于单纯的军事杀伤,包括了蓄意制造饥荒、高强度劳役、大规模实行堕胎。
苏联2亿人口的庞大体量,令希特勒感到恐惧。党卫军刚进入乌克兰,立刻发放免费的避孕工具,减少敌人的生育率。一个官员没有执行命令,他说乌克兰人可以作为医学实验的样本。愤怒的希特勒并不接受解释,撤了他的职。
原教旨主义者的工作,在国内外两线并进。在东欧占领区,他们降低斯拉夫人口,用尽了除直接杀戮外的各种手段。希姆莱命令,党卫军不准给苏联人接种疫苗,也不准发放肥皂以保持健康,但是大可以向他们供应伏特加,满足俄罗斯人的民族爱好。
在德意志本土,原教旨主义者引进外籍青壮年劳动力。200万苏联劳工、140万波兰劳工、27万南斯拉夫劳工被强征到克虏伯各大企业干体力活。德国平民几乎没怎么感受到战争的负面影响,因为生产重任转嫁到“东方工人”(Ostarbeiter)身上。他们的工作时间比德国工人更长,工资福利待遇比德国工人更少,并且听从德国工人的傲慢指挥。
以矿业为例,一名德国矿工分配到四五名斯拉夫人手下,他控制着面包配给,拥有高高在上的权力。普通人骤然获得大权,可以对别人作威作福,他怎么会不相信雅利安是高等主宰者民族。1942年10月,德国劳工阵线领导人罗伯特·莱伊在一次矿场经理会议中大声说道:“什么时候俄国猪必须挨打由德国工人决定。”在恶劣非人道的工厂里,苏联劳务工的死亡率达到惊人的50%。
纳粹的务实主义者跟原教旨主义者是一丘之貉,前者狂热虔诚度较低,并不意味着,这类人心肠善良,他们只是希望不失去廉价劳动力。弗兰克处决了一个犹太装修工人,仅仅因为他在官邸做装修工作时在总督的私人浴室里洗了个澡。东线战场上的被征服者只有两类人:坐稳了德国走狗的人,以及欲做走狗而不得的人。
富有正义感的少数国防军士兵,反感野蛮的暴行,怜悯施舍平民。低级军官维尔姆·霍森费尔德(Wilm Hosenfeld)曾经是虔诚的纳粹信徒,崇敬爱戴元首。当他参加战争、被派驻华沙后,为眼前的地狱景象所惊诧。同僚任意拳打脚踢波兰人和犹太人,连老头老太都不放过。1942年7月,党卫军一次性杀害了数千名犹太人,霍森费尔德在给妻子的家信中写到此事。他问道:“是不是魔鬼披上了人类的外衣?”接着自己回答:“我对此坚信不疑。”
在博爱的天主教信仰激励下,他主动援助犹太人。获救者里有著名音乐家瓦迪斯瓦夫·什皮尔曼(Władisław Szpilman),这个故事后来被改编成电影《钢琴师》。
据统计大约有100个军人良心未泯,冒着被揭发的风险,施救犹太人。但无论如何,与国防军1800万名官兵的数字相比,这样的义士只是凤毛麟角。
希特勒对东欧的高压统治,唯一的益处,就是客观上增加了对方的道义合法性。斯拉夫人,尤其是乌克兰人和波罗的海各族,本来做好了投敌的准备,冥顽不灵的希姆莱等人,拒绝援助斯拉夫“劣等民族”,主动投靠德国鬼子的合作者大面积退出,走上了反德又反苏的道路。跟轴心国一条路走到黑的乌克兰、波罗的海民族独立分子,今天名声毁誉参半。
东欧本身内部族裔、宗教冲突不断,一个高明的侵略者会看透局面,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逐个击破。最差的情况下,各族互相残杀,侵略者借此保留自身实力,把必然失败的结局尽可能推迟延后。二战东线的实战过程就是后一种情况,红军打德军,波兰游击队既打红军又打德军,乌克兰游击队跟以上三支部队作战,同时所有人又遭到犹太游击队的攻击。各条战线犬牙交错,异常复杂。
1944年夏季,国际观察家判定第三帝国垮台在即,希特勒竟然苟延残喘,多活了一年。除了东欧各族的内部厮杀外,德国本身也采取了怀柔新政策。斯大林格勒战役既是二战军事的转折点,也是政治的转折点。纳粹输掉战役后,软化顽固态度,改弦更张。普鲁士参谋总部向斯拉夫仆从军发放精良装备,尽管没能逆转战局,至少拖住了苏军的钢铁洪流,造成最大化的杀伤。
德国媒体早在二战开始前,就习惯了歌功颂德,从德军单方面进驻莱茵兰起,报纸头条总是胜利的消息。战事久拖不决,舆论气氛微妙起来。柏林某家知名大报在战争第一年宣称,我们已经获胜;第二年自勉,我们将会获胜;第三年吹嘘,我们必定获胜;第四年意淫,我们不会失败。
一贯擅长粉饰太平的戈培尔,在战争后期调整了文宣方向,决定如实报道前线的失败与战争的破坏性。苏德战场的伤亡惨状,英美空军对德累斯顿等城市的地毯式轰炸等新闻,都获准登在报纸版面。戈培尔以谴责敌人残暴的官方表态,透露出未挑明的预言:德国既已损失惨重,如果彻底失败,惨状只会加倍。德国人奴役了东欧的劳工,干了那么多事情,难道只是纳粹分子的罪责,普通平民能完全置身事外?盟军若打进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精通北欧维京神话的希特勒很明白,众神的黄昏近在眼前。1945年,德国陆军在奥德河畔发起孤注一掷的最后冲锋,所有的坦克打开了收音机,《女武神的骑行》响彻战场。这部歌剧取材于北欧神话悲壮的一幕,武士们英勇牺牲,死后的亡灵在女武神指引下回到天界。
纳粹绑架着德意志民族,即将迎接命定毁灭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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