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的第二天，一家做地产材料供应的小企业老板尤力（化名）在社交媒体上发了一条 #实地集团商票拒付# 的消息，他@了很多媒体，还有百强房企实地集团。

手里几张实地的商票，合起来有40万，今年六月初就到期了。之前他联系过实地的人，对方说了一大堆托词，承诺推迟几天一定兑付，但十几天后，还没有消息。

这段时间，这类方法在社交媒体上被频繁使用，而且很有效。尤力之前手里还有差不多100万的恒大的商票，发出后恒大立刻联系了他，开始分批次兑付。

这次，尤力也希望起到这种效果。

“大家做生意都不容易，有钱谁不还，肯定是有难处，我们也有难处，所以能解决就好，不能把他们一棍子打死，他们活下去，我们才能活下去。”他说。

白条白瞎了？

尤力手里的商票，是商业承兑汇票，商业汇票的一种。

如果简单理解，可以看作是一种基于商业信用开具的正规“白条”，无担保、可转让，到期兑付。

此前，很多规模房企都用过商票进行原料采购、劳务支出、建设工程付款等等，上游有材料供应商、建筑公司、设计公司，下游有装修公司、中介服务和物业服务机构等。

有人做过测算，大概有80%的房企都这么干过，而且规模越大的房企，越强势，商票也用的越多；另一方面这些规模房企的商票在市场上流动性一般也更好，所以上下游的企业也更愿意接受，需要钱的时候很快就能卖掉回笼资金。对于一个资金密集型行业，流动性就是命根子。

尤力手中的几家房企商票，都是开发商给了总包，他们又从总包那儿接来的，有的转了好几手。

情况在6月发生了变化，多家房企商票被曝到期不付款，包括恒大、阳光城、实地、蓝光等公司都在名单里。

有人在微博、贴吧里晒出了到期没人管的商票，随后开发商就主动跟他们联系，这样消息就传开了。

很多人开始效仿，贴出照片，陈述事实，然后隔空喊话。

尤力也把恒大的商票发到社交媒体，很快恒大的人就联系他，说要给兑付。之后5月、6月陆续兑了一部分，虽然还没完全兑付完，但他已经很满意了。

根据恒大在6月初的一份公开回应，针对个别项目公司存在极少量商票未及时兑付的情况，集团安排兑付。

实地集团的这几张，他也打算这么做，不知道管不管用。

他自己手里的商票并没有多少，因为规模比较小，就是十几个人的小公司。周围的人，多的手里有几百万商票，一旦发商票的房企倒掉了，他们估计也就跟着完了。

从各个帖子和留言来看，不少持票人已经因为迟迟兑付不了的商票，资金周转遇到了困难。

“原材料涨价的时候，我们资金周转不过来，没办法必须找市场的人把手里的商票接出来，人家也知道风险高，就得收比较贵的费用，一般现在是月息2分往外转。”

按照这个利率计算，10万面值商票往外转，每月利息就要2000元。

“已经到期的就没办法了，只能寄希望于开发商，实在不行就一家一家打官司，那太麻烦了。本来就挣不到钱，还要费时费力，我们还是希望和和气气地解决。”

这些上下游大大小小的企业主，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开发商遇到迈不过去的坎儿，这关系着很多人的饭碗。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整个行业的支柱企业，如果继续像以前那样发展，最后积累的越来越多的风险，会由谁来承担。

缰绳，再拉紧

6月30日，市场传出重磅消息，央行已将“三道红线”试点房企商票数据纳入其监控范围，要求相关房企将商票数据每月上报。房企商票数据目前暂未纳入“三道红线”计算指标，未来极有可能被纳入。

去年8月份的三道红线后，房企的有息负债结结实实上了一道紧箍咒。

而商票，是不算在有息负债里的，用信用能换来资金，还不用进入被监管的范围，对于很多迫切渴求资金的房企来说，堪比神器。

从这轮曝出的未兑付商票的日期来看，基本集中在五六月份，很多半年期的商票，都是在去年年底发的。

“三道红线”后，房企债权融资空间被大大压缩，“这迫使房企利用企业自身信用大量开据商业承兑汇票来向产业链上下游进行变相的债权融资，将企业资金链及运营风险向相关企业转移。”IPG中国首席经济学家柏文喜分析。

上海票据交易所数据显示，2020年TOP19房企总体商票承兑余额达到3355.74亿元，较2019年增长36.59%，占全国商票承兑总量的9.27%。

中指研究院选取了60家样本房企，去年他们的应付票据余额总规模3862.1亿元，增速为33.5%，高于流动负债增速近18个百分点，其中增速超30%的企业有23家。“房地产行业整体对商票的依赖程度显著提升。”

如果不及时纳入监管，后面恐怕会引起整个信用风险的上升，这才是让人担心的事。

《凤凰WEEKLY地产》了解到，就在商票纳入监管的消息出来后的两天内，一家中等规模的建筑公司紧急开了个会，会议的内容中有一条是，监控甲方开发商商票到期兑付的风险管控。

那些“藏起来”的钱路

“这么大的开发商，这点钱都拖欠，以后谁还敢接（商票）？”这种话，存在于大量的“喊话帖”中。

商票能躲过监管、获得资金的背后，押上的是房企的信用。“如果房企商票频频违约，那么商票后续的发行会面临较大的冲击和压力，整个地产行业的信用乃至其他融资渠道也会受冲击。”华西证券研究所在研报分析。

“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的道理，总不会错。

广东省住房政策研究中心首席研究员对《凤凰WEEKLY地产》称，商票被纳入监管后，供应链ABS，也就是以下游应收账款为融资对象的渠道，最近似乎也在收紧，房企想要获得其他渠道确实也很难。

“三道红线后，永续债、担保这些绝大部份的财技，都失效了。”明源地产研究院存量地产首席研究员艾振强说，商票纳入监管后，那些需要钱的房企，恐怕只能走灰色地带或者民间融资了。

”这么多年喊钱紧，其实总体还好，“他说，“基本面还可以的房企问题不大，需要到处去融钱的，是本身的问题。现在的融资难，其实是之前多年积累的结果。”

手里拿着房企商票的上下游企业主们不理解这些。在他们眼里，要么就是开发商有钱不给，要么就是开发商被管得太紧所以没钱给不了，其他什么风险不风险的，他们看不到。

“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这是常能从他们嘴里听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