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总统俱乐部最近迎来一次难得的聚会，前总统们与现任总统进行了一次难得的互动。2018年12月5日，美国前总统卡特、克林顿、小布什，以及现任总统特朗普齐聚一堂，送别美国第41任总统、小布什之父乔治·赫伯特·沃克·布什（老布什）。

老布什在2018年11月30日去世，享年94 岁。同年4月13日，共度婚姻生涯73年的妻子芭芭拉·布什去世，享年92岁。健康状况不佳的老布什出席丧礼，在轮椅上痛哭失声，这成为他最后一次公开露面。

“我曾经感到害怕，曾经很怕死，很担心死亡。但现在我某种程度上期待死亡。”他在最后的日子里告诉孙女珍纳·布什·哈格尔说，“当我死了，就可以跟那些我失去了的人团聚。我希望见到罗宾，希望见到芭芭拉。”罗宾是小布什的妹妹，也是老布什夫妇的第二个孩子，3岁时被白血病夺走生命。老布什被安葬在位于得克萨斯A&M大学校园老布什总统图书馆的家族墓地，与妻子和女儿团聚。

2018年12月5日，美国前总统老布什的葬礼在华盛顿国家大教堂举行。大约有3000人参加了葬礼，超过5万民众在街道边为他送别。

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期间，因为分属共和党内不同阵营，特朗普与老布什乃至整个布什家族交恶，老布什干脆投票给了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布什家族要求说话口无遮拦的特朗普在葬礼上不发言，特朗普同意了，他转而在社交媒体上评价说：“老布什的成就自始至终是伟大的。他是个真正了不起的人，将被所有人怀念。”

“他让每个女人都想起自己的前夫”

从18岁任美国海军飞行员，到65岁登上总统宝座，老布什被视为美国现代总统中履历表最长的政客。他执政时的一位官员评价说：老布什从一名年轻的飞行员到一位伟大的美国总统；从冷战结束的见证人到海湾战争的发动者；从美国奉献精神的代表到与中国结缘的“老朋友”；从玩高空跳伞的“酷老头”，到73年模范婚姻的守护者，这一生真可谓精彩！

老布什生于1924年，属于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一代人”，也是最后一位参加过二战的美国总统。他在战时成为年纪最小的海军飞行员，驾驶“复仇者”鱼雷机从轻型航母上起飞执行任务。攻击小笠原群岛的父岛时，其座机被击落，3名机组成员中只有他成功被己方潜艇救起，大难不死。

回国休假时，他在1945年与芭芭拉·皮尔斯结婚。二战很快就结束了，老布什从海军退伍，进入耶鲁大学攻读经济学，毕业后去得州投身石油产业，挖得第一桶金，实现财务自由。他与美国诸多政治精英一样，经商成功后就转向政坛，从政生涯始于1964年，他成为得州哈里斯县共和党大会主席。1966年，他当选为国会众议员，但1970年竞选参议员失败。这般经历，是美国东部权贵子弟的典型奋斗路线。

1971年，老布什出任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这是他从事外交工作的起点，而外交也成为他未来的强项。1974年，他出任美国驻北京联络处主任，1976年担任中情局局长。1980年，他参加共和党内总统提名竞选，败给里根，他曾批评里根的税收方案是“巫术经济学”。最终，里根选择老布什当副总统，与民主党一决雌雄。里根胜利了，还连任了一届，最终成为20世纪美国最杰出的总统，而前任卡特则被视为最无能的总统。

里根上任时面临美国最为黯淡的时刻，留下两位数的通货膨胀率和失业率；美国军力在很多方面正被苏联赶上；外交上四面楚歌，最大溃败是丢失了伊朗巴列维政权，全体使馆人员还被霍梅尼政权扣押为人质。里根遇刺时，美国的军事和经济实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在外交上取得辉煌胜利，苏联眼看要认输了。

老布什在里根的光环下战战兢兢履行副总统职责，视忠诚为崇高美德。他从不公开讨论与里根的分歧，还禁止班子成员公开非议总统，即使里根遇刺后的那段非常时刻里，他也小心翼翼站在幕后。终其一生，他都是一个谦谦君子、一位道德上的完人。不过，沉稳、内敛、低调，让他收获了一位女记者的嘲讽：“他让每个女人都想起自己的前夫。”

终结冷战，建立国际新秩序

随着经济的复兴，美国保守主义风头正健。老布什在1988年参加总统竞选，轻松击败民主党人，于1989年1月宣誓就职。前任已经带领美国赢得冷战，老布什最重要的任务是尽快结束冷战，并打造全新的国际秩序。让外界惊讶的是，老布什继承里根的衣钵并不多，他另组团队，吸纳了共和党内与里根少有交集的人，全面替换过去以“加州帮”为核心的班底。

1985年成为苏联最高领导人的戈尔巴乔夫，是结束冷战的关键人物。面对苏联国内日益困难的经济，他真诚与西方缓和关系、实行政治体制改革，结果走向了改革失控，庞大帝国摇摇欲坠。老布什的对策是，积极发展与莫斯科的关系，让苏联在全面实现“自由化”的同时融入到国际社会中。当东欧集中爆发反抗苏联浪潮时，美国谨慎行事，避免刺激克里姆林宫采取强硬措施。

在东欧，第一张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是波兰，然后柏林墙倒塌，东德和西德统一，华约集团不复存在。欧洲对苏联充满恐惧，也对统一后的德国充满警惕，这个国家曾发动过两次世界大战。老布什在两德统一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他大力支持西德总理科尔完成统一大业。他清醒认识到，德国统一不可避免，统一后的国家继续留在北约阵营里，但德国必须以永远放弃东普鲁士领土来换取苏联的支持。

1991年，苏联强硬派发动了一场未遂政变——即“八一九”事件，直接打破了戈尔巴乔夫以松散体制维持苏联的愿望。随后戈尔巴乔夫辞职并解散苏共，苏联加速走向解体。苏联剧变的日子里，国内有声音批评老布什对苏联不够强硬、没能乘胜追击，但他对自己的想法坚持到底。老布什一直坚持着三项原则——不干涉苏联内政、保证苏联核生化武器不外流、竭力避免苏联陷入内战，他基本如愿了。

美军作为二战后全球最强大的武装力量，40多年来一直以苏联军队为假想敌，对手如今灰飞烟灭。接着美军在中东沙漠里卷入一场全面的战争，一举洗刷越战后的耻辱，老布什也由此达到个人威望的最高峰。

随着冷战的结束，新世界产生了新问题——很多在美苏对峙中必须站队的国家自由了，一些领导人觉得自己不用再看美苏的脸色。萨达姆就是这样的人。此时他坐拥一支100万人规模、世界第四大的军队，还有5000辆坦克和800架战斗机，这支大军还刚刚经历过两伊战争8年的残酷磨练。

1990年8月2日，这支大军攻入隔壁小国、产油大国科威特。力量对比悬殊，萨达姆轻松征服了科威特，随后宣布建立伊拉克第19个行省——科威特省，引发国际社会一致谴责。全世界都盯着巴格达和华盛顿，以美军为主的多国部队将与伊拉克军队一决胜负。

老布什的态度很决绝。白宫草坪上，他走下直升机，在摄像机前举手宣称：“对科威特的入侵让人无法忍受。”同年8月7日，老布什下令派遣美军远赴海湾，规模浩大的兵力和物资运输启动了。但在反越战传统的影响下，美国国内掀起反战运动，讽刺老布什“为石油而流血”。

世人相信美军、西方盟友、阿拉伯盟友组成的联军肯定能光复科威特，但会付出不小的代价，即便联军拥有空中优势。七个月前，老布什出兵巴拿马逮捕独裁者诺列加，任务顺利完成，美军阵亡23人，但巴拿马军力比起伊拉克不值一提。1991年1月17日，“沙漠风暴”行动开始，联军的空袭神奇有效，对手溃败之快，让全球观察家大跌眼镜。美军因战事身亡148人，非战事身亡145人，伊军阵亡2.5万到5万人之间。

海湾战争是前所未有的辉煌胜利，美国举国上下告别越战失败的阴影。如果说老布什犯下了唯一的错误，那就是没有让美军乘胜追击，一举推翻萨达姆政权。他事后辩解说，联合国仅仅允许美国收复科威特，并未授权攻入伊拉克，而美军一旦这么做，必将导致阿拉伯盟友的强烈反对。不论如何，老布什的支持率达到前所未有的90%，当他于1991年3月出现在国会上，全体起立鼓掌并高呼：“布什！布什！”他依然保持谦虚，在战争结束后的日记里写下：“大家都把荣誉归功于我，但我不这样看。我认为我们这个集体才是绝对优秀的。”

美国前总统奥巴马认为，老布什建立广泛的国际联盟，扩大对美国新移民的承诺，用稳健的外交之手，不费一枪一弹结束了冷战。“这是永远无法匹敌的服务遗产。”

“看着儿子被攻击，比当总统还难受”

老布什在外交领域的表现可圈可点，特别是与中国建立了深厚渊源。从担任美国驻华联络处主任到出席北京奥运会，数十次访华的老布什成为当代中美关系的有力推动者。几十年来，他前前后后到访中国20次，与中国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担任驻华联络处主任时，老布什经常和妻子芭芭拉骑自行车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穿梭。两人还有一张骑自行车在天安门城楼前的合影，流传甚广，老布什因此获得“自行车大使”的美誉。美国媒体还调侃称，“如果说老布什总统一直忠诚的，一个是共和党，一个就是北京烤鸭。”

不过，精于外交事务的老布什却不擅长国内的经济民生问题。他的民意支持率在顶峰过后开始下跌。他在当初竞选时有句名言：“听好了，不加税。”但财政赤字不允许不再加税，他只好违背自己的诺言，结果名声遭遇重创，还被保守派阵营视为背叛。1992年的总统选举中，民主党候选人比尔·克林顿攻击老布什说：“问题是经济，笨蛋！”这句话也成为当时的金句。就这样，他输掉了选举，共和党的12年执政也结束了。

政坛失意的老布什怎么也想不到，早年曾是问题少年的儿子在8年后重返白宫，且完成连任。小布什在十几岁时就抽烟，用高尔夫球重击路边的汽车，习惯酗酒且在30岁时因酒驾被捕。后来在其选战中，据说布什父子还立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父亲只可露面，不能讲话。2001年的总统就职仪式上，小布什戴着父亲12年前上任时相似的袖扣。当晚在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室，父子一度激动得说不出话。“那一刻，我们俩都表达不出我们的感动之情。”小布什事后回忆说。

这对幸运的父子肯定想不到，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2001年9月11日，纽约世贸中心大楼遭遇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老布什形容儿子当时的处境说：“当第二架飞机撞上第二座大楼时，整个世界在那一分钟都改变了。最近的几位前总统中，从没有谁遭遇过这种时刻。我们都没遇到过。”

2003年3月19日，小布什签署向伊拉克开战的文件，然后去白宫南草坪上祈祷，进屋后就给父亲写邮件。父亲几小时后回信：“你在承担负担时非常有勇气和慈悲……记住罗宾的话：我对你的爱无法用言语表达。”

反恐战争开始了，老布什连同当年身边的幕僚们都反对美军进攻伊拉克，但他选择尽量不给儿子添麻烦——在战争爆发前后回避一切采访和演讲。此时对小布什的批评让父亲如坐针毡，他甚至会直接给批评者写信回应。老布什说：“看着你的儿子被批评者们攻击，这比当总统还难受。芭芭拉不再读报纸和看新闻，但我做不到。”他还说：“那些批评者们没有，或是不能理解一位想支持他儿子，为他鼓掌、为他辩护、在他失意时安慰他的父亲。”

与克林顿的“父子”关系

“很受伤，很受伤，很受伤。我想这也是自尊心的原因……”1992年大选失败当夜，老布什难以入眠，在日记里写下痛苦的心情，并自我安慰说：“现在上床睡觉吧，准备好面对明天：坚强点、和蔼点、宽容点、聪明点，让人民知道你有多感激。不要报复。安慰那些我曾伤害过和让他们失望的人。微笑收场，做正确的事情，完美收场。”

两周后，克林顿来到白宫拜见老布什，他们坐在椭圆形办公室壁炉边上的靠背椅上，主要讨论了外交事务。老布什回忆当年对克林顿的叮嘱：“南斯拉夫、科索沃、塞尔维亚和波斯尼亚，我告诉他，那几个国家可能是最麻烦的地方。”即将去休斯顿定居的老布什还说：“比尔，当我离开这里时，你就不会再从我这遇到任何麻烦了。选战已经结束，过程很艰难，但已经结束了。我不会给你的工作造成麻烦，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一点。”

这番话不是虚情假意，老布什不仅说到做到，日后还跟克林顿建立了非同寻常的友谊，刷新了美国历史上不同党派前后任总统间的私人关系高度。老布什甚至暗示自己能当克林顿的干爹——克林顿的父亲在儿子出生前死于车祸，克林顿也似乎对此没有异议。

2004年11月，阿肯色州小石城的克林顿总统图书馆启动，老布什在内的一群前总统按惯例到场庆祝。揭幕仪式在暴风雨中举行，老布什不吝美言赞美克林顿：“不得不说，比尔·克林顿是现代世界的最有天赋的美国政治人物。相信我，我得知这一点时走了很多弯路。他让这一点看起来太简单了，以至于我不得不因此恨他。”时任总统小布什注意到，父亲和克林顿散步的时候远远落在大部队后面，公务繁忙的他想吃完饭就离开，只好开玩笑说：“告诉41和42，43饿了。”

同年12月，印尼苏门答腊岛发生海啸，让16.5万人葬身。小布什请两位前总统出马，去协调指导美国在印尼的民间援助。老布什和克林顿乘坐一架波音757，带着一小队国务院人员出发，在灾区停留了四天。漫长的旅程中，飞机上只有一张床，两位前总统互相推让。老布什最终妥协了，他倒头睡下，克林顿和老布什的助手通宵打牌。老布什事后说：“如果你很自负的话，就不要和克林顿一起去马尔代夫那些地方。跟他一起出行，就像是和摇滚明星走在一起。”2005年8月，卡特里娜飓风袭击新奥尔良，两人再度出马辅助赈灾工作，给外界留下良好的印象。

随着身体抱恙，老布什逐步告别了抛头露面的日子。2011年3月，克林顿、小布什、卡特三位前总统去华盛顿肯尼迪中心看望身患帕金森病的老布什。当时的活动中，时任总统奥巴马通过远程视频发赞词，但克林顿的讲话才是压轴戏。他说老布什是“我一直喜爱、尊敬并与之竞争的人……他在我眼中几乎就不犯错”。他还伸出手臂，当着几千人对老布什说：“我爱您！”，拍摄全家福时，老布什的三儿子尼尔·布什大喊：“比尔，比尔，干兄弟！站这里来！”

老布什逝世后，克林顿感慨说，“很少能有美国人——将来也很难有——为美国做出与布什总统相当的贡献，并从每一天当中获得快乐，他带领冷战后的世界向更加团结、和平和自由的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