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好未来的最后一丝希望可能也散掉了，李思把通知的每个字在脑子里来回过了一遍，记得很清楚。

“新的K9（义务教育阶段）公司成立没有通过审批，分校以后不能再做学科类培训了。”2021年12月12日，校长说完这句话后停顿了一下，“大家趁早做打算”。

事情来得突然，时间已经不多，紧接着就是培训机构的“大限”。根据“双减”及配套文件要求，2021年底前，包括线上及线下，义务教育阶段学科类培训机构须完成非营利性登记。线上机构需重新审批，获得办学许可证及相关证照前，应暂停招生及收费行为。

这是保住K9业务的最后机会，教培巨头们不愿轻易放弃。好未来、新东方在线、网易有道、作业帮等，大多在线教育公司都递上了合规材料。

只等待拿到那张许可证了。和李思所在的分校一样，学而思培优的多个分校提前做好安排，老师们签了转去新公司的意向书，答复来询问的家长，“以后还能继续上我们的课。”她满心期待。

希望还是落空了，坏消息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广州、武汉、重庆、杭州，收到停课通知的培优分校老师很快刷满了李思的社交网络。好未来财报显示，截至2021财年第四季度，线下覆盖城市共有110个。李思收到的通知中，校长表示，学科类课程将由上海分校统一承接。

记者就此向好未来求证。好未来表示，其已经发布公告，根据国家相关要求，学而思义务教育阶段学科类校外培训业务将于2021年12月31日截止。因此，学而思培优从2022年起确实不会再提供学科类培训课程，其已经全面转型素质教育。“未来，学科类相关业务将由国家批准成立的非营利机构来有序承接。据我们了解，外部的非营利机构正在进一步筹备之中，也正在推荐有意愿的老师前往外部机构面试。”

对其他教培机构来说，这恐怕也是紧张的信号。2021年12月3日，据北京市民政局官网信息，北京新增注册5家民办非企业线上学科培训学校，分别为志道、作业帮、乐学东方、猿辅导、希望在线。

一位教培机构相关人员曾得到消息，办学许可证名单即将公示。但名单最终并未公布，这意味着，一切或许还有变数。

“再见，学而思”

李思不是完全没想到会失业。教培机构裁员的动静不小，从年初持续到年末，消息铺天盖地，身边的朋友陆续丢了工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了。”李思也动过跳槽的心思。

她在学而思培优工作五年，一直做小学高年级主讲老师，绩效优秀。快结课了，家长们主动找她询问续报，几乎不用背销售任务，那是辅导老师的活儿。在这个行业、这套系统里，他们是“核心资源”——运营、销售都可以压缩，讲课的人总是缺不了的。

当几万名辅导老师被甩出教培行业时，校长安抚他们，分校正在申请新的非营利性机构，可沿用培优课程体系。等通过审批，老师们可以继续教学科，现在带的学生也能转到新机构。

她有理由相信公司的诚意。好未来以中小学学科培训为主营业务，相较近四年迅速发展的学而思网校，培优为好未来打下了最初的品牌和家长的信任基础，也撑起了大半营收。2021财年第四季度，培优业务的收入仍占总收入的六成以上。

工作算是保住了，她签了意向书，做好了降薪准备，“舍不得学生，也舍不得这份职业。”同事里，大概一半的主讲老师最终留下。相比于多家教培机构动辄裁撤整个团队，这已经是不错的结果。

同事间相互称呼新公司为“新K9”，“新K9”成了工作重心。有同事为此拒绝了谈好的工作机会，一名学而思培优老师最近忙着宣传春季课程，协调带课时间，直到“本地学科类培训课程取消”的消息在内部宣布。

根据公司通知，她所在的分校2021年12月31日前停止所有课程，部分课程按计划要上到2022年1月，也被要求在年底前直接完课。学而思培优业务由第三方机构承接，设在上海，以在线大班课形式进行，班型500人以上。

在老师们看来，这次变动意味着，学而思培优业务基本宣告结束。

区别于学而思网校，培优课程此前以线下形式为主，受疫情影响后逐步转向线上，内容更强调本地化，班型更小。李思所在的分校中，小班设定为24人，大班人数80人。

但据校长描述，设在上海的学科类培训机构课程将面向全国学生，不再针对各地区考情。多位家长收到的通知中提到，学科类相关业务可能将由全国性学科机构承接，“本地学科类课程”将不再进行。一位前学而思网校老师表示，学而思网校也将保留几百人的大班课。

“这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李思的社交平台上很快挤满了告别。新的选择摆在眼前，校长告诉他们，上海地区开设的在线大班课提供一定数量的岗位，转岗成功后，主讲需要自己招生、运营、制作课件等。“相当于用公司的资质，自己单干”，要求严格，但许多同事仍很快报了名，“不然就只能离开”。

李思决定放弃。她觉得没有把握，全国的老师竞争那么少的岗位，留下又能怎么样呢？她已对培训行业灰心。

听说消息的家长陆续找过来，问她能不能私下教课。也有人在社交网络上“捞”人，写着“求学而思培优S班老师”，评论中很快聚集了不少家长，“我们也在找。”

最后一张入场券

拿到线上学科类培训机构的办学许可证，几乎是维持K9业务的最后可能。

“双减”及相关配套政策的监管力度，让教培公司们迅速明白了整顿市场的决心。根据教育部等六部门发布的通知，线上学科类培训机构实施审批，不符合条件的不予发放办学许可证。2021年底前完成对已备案线上学科类培训机构的审批，在依法获得办学许可证及相关证照前，现有线上机构应暂停新的招生及收费行为。

转回线上已成为教培巨头们的共同选择。线下办学租金、人力成本高，能够容纳的学生有限，相较线上，并不划算。好未来、新东方等机构已大幅缩减线下教学点。

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在直播中表示，接近1500个教学点要全部退租，光装修就花了六七十亿元。最新财报显示，截至2021年5月31日，其设有分校122所，教学点1547个。多个地区的学而思培优老师透露，面授课已转为在线进行。

教育公司们必须抓住这次审批机会。7月发布的“双减”政策即已要求，各地不再审批新的面向义务教育阶段学生的学科类培训机构。要想继续K9课程，2021年底是最后的合规期限。

股市很快估量出了这张办学许可证的分量。2021年11月8日，《华尔街日报》报道称，中国预备发放教培许可证，恢复课外辅导。消息立即引起股价震动，高途、新东方在多日低迷后，盘前一度涨超30%。

市场乐观，但业内对此期望有限。一名教培行业人士感叹：“并不能算是多大的利好，这个时候，股市炒的都是情绪。”

即便转至线上，学科类培训依然是门不好做的生意。为通过线上学科类培训机构审批，教育公司们同样需要完成非营利性登记。据《民办教育促进法》，非营利性民办学校举办者不得取得办学收益，学校的办学结余全部用于办学。若终止办学，清偿完债务后，剩余财产将继续用于其他非营利性学校办学。

这意味着，无论经营好坏，非营利性机构都无法为教育公司带来利润。

更大的前提是，市场空间已被严重压缩。“双减”政策要求，休息日、节假日不能进行学科类培训外，课程价格必须按政府指导价进行，多地已相继发布收费标准。以四川省制定的收费基准为例，每人每课时为20元，上浮不得超过10%。这个价格，基本相当于此前学而思网校价格的1/3，更难覆盖学而思培优的课程定价。

除去培优，学而思的优势还在吗？

一个共识是，线上办学许可证只是一张入场券，并不能改变学科培训的生存逻辑。

但教育公司们很难轻易放弃。“只有留在牌桌上，才有继续的可能”。前述教培行业人士表示，“先拿到入场券再说，错过就没有下次了。”

2021年9月8日，北京一家学而思辅导班门外等待接孩子的家长们。

即便转型已是必然，教培机构也需要K9业务提供缓冲。素质教育是转型热门，与K9业务的用户群体大范围重合，利用品牌认知度高的学科培训为新业务导流，路径简单且必要。

教育公司惯用的以营销换增长的渠道被堵死，校外培训广告正被全面、严格管控。据国家市场监管总局等八部门要求，不区分学科类、非学科类，主流媒体及新媒体，网络平台及公共场所、居民区等线上线下空间不刊登、不播发面向中小学（含幼儿园）的校外培训广告。

具备一定规模的教育公司都选择了争取“入场券”。2021年12月3日，北京新增5家民办非企业在线学科类培训机构，据注册名称及地址推测，办学主体分别为好未来、网易有道、新东方、作业帮、猿辅导。此前，新东方、好未来、高途、网易有道等上市公司已公告，将停止或剥离K9业务。这也是完成非营利性登记的条件之一。

但“双减”要求下，拿到牌照并不容易。教育巨头大多注册地为北京，北京市教委主任刘宇辉2021年11月17日介绍了线上学科类培训机构审批进展，17家机构提交了“备改审”申请。“专家评审后结果将向社会公开，目前看这17家并不能全部通过审批。”截至发稿，北京市线上学科类培训机构“白名单”尚未公布。

当务之急是先要活下去。俞敏洪已成为“新人主播”，高调宣布计划成立大型农业平台，带领新东方几百名老师直播带货。

在新东方内部，不少员工陆续开始接受培训。2021年10月，新东方在线成立全资子公司，经营范围包括销售化肥等。12月，新东方子公司与北京仰德电子商务合伙企业共同成立东风甄选（北京）科技有限公司。

好未来则在素质教育赛道频繁布局。其旗下“励步英语”在2021年8月已更名为“励步”，定位儿童素质教育品牌。两大学科类培训业务学而思网校、学而思培优也在公开信中表示，未来将专注素质教育。

收到老师发来的停课通知时，一名学而思培优家长也同时收到消息，寒假及春季学期，学而思培优将开设“素养课”，包括美育、编程等。

但失去培优学科课程后，学而思培优的号召力弱了不少。孩子在培优上课已经三年多，这名家长续课一向干脆，但这次却有些犹豫。她原本打算学科与素养搭配着上，如今只剩素养，“不知道还值不值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