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康复一个月后，李方至今未能结束隔离，这让他很难受。

莆田疫情于2021年9月暴发后，李方所在鞋厂是传播点之一，包括他在内的多位打工人均被感染。

未料，康复后，多人多次复阳，被送回医院重新进行医学隔离观察，导致疫情至今近两个月，他们仍未回到正常生活。

眼见隔离期一再延长，工资也迟迟未发，“反反复复不知道这种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让人心里焦灼。

康复后的长时间隔离

李方是贵州人，在福建工作多年。今年上半年，他经人介绍到莆田一家鞋厂上班。没承想几个月后，这里就成了新冠疫情重灾区。

2021年9月10日左右，新加坡返莆人员林某杰的小孩被查出核酸阳性，由于前者一度被视为莆田疫情的疑似源头，“政府顺藤一查，他老婆就在我们厂里面，通知我们当天晚上做核酸检测。”

次日早上，李方等人还在正常上班，厂里接到通知，说前夜的检测中发现多人结果为阳性，“厂房要停下来，待在宿舍里面不能出去”。当晚，鞋厂员工开始有序隔离。

李方当天的核酸检测为阴性，但身为管理人员，他需要协助员工隔离。工作完成后，他到酒店隔离时才出现身体不适，发起高烧，9月13日终被确诊新冠肺炎。

确诊后，李方被送到莆田学院附属医院治疗，经过一个月的治疗，于10月12日康复出院。他接着被转入当地另一家医院，进行为期两周的医学隔离观察，后于10月26日晚被送至锦江大酒店进一步隔离至今。

确诊近两个月，李方也被隔离了近两个月。他坦言，刚被确诊时，还有很强的信心和意志力，但随着时间推移，加之眼见不少鞋厂同事因复阳而延长隔离期，他逐渐感到“所有生活压力压在头上，整个人精神不振，（难免）想得太多”。

李方家里经济情况不太好，两个女儿还在上学，父母也分别患有肝硬化晚期、尿道感染等病，需长期吃药。

隔离期间，母亲在老家病发吐血，送到县里医院抢救，所幸人救了回来。李方回不去，还是和厂里借了钱，才垫上的医药费。

2021年年初，李方还患上糖尿病，需要坚持胰岛素治疗，但隔离期间药物全需自费购买，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莆田疫情暴发前，他在鞋厂保底工资有数千元，产能好时可达一万多元。但自鞋厂出现疫情后，就没再发过工资，即使工厂早于10月17日重新开工，至今仍未发分文，搞得李方“心里面很憔悴，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他认为在厂里被感染应该属于工伤，“但厂里没有一个明确方案给我们，（比方）什么时候发工资，（而是）这样一直拖着。”

对此，截至发稿前，鞋厂方面暂未向记者做出回应。

未明确的还有隔离时间，也让李方心里焦灼。

他的一位同事早一步康复出院，并完成了14天的医学隔离观察，原先接到通知要求在酒店隔离14天，后因出现复阳，不仅要重新进行医学隔离观察，还要分别再在酒店和家中隔离21天和28天。

“（等隔离结束都）快过年了，（到时）可能都给家里面带不了一分钱。”李方想不通。他希望工厂尽快发工资，也“很想出去赚钱，养家糊口，不要给国家还有疫情工作带来太多的麻烦”。

多人多次复阳被送回医院

李方现在最怕复阳。

因为一旦复阳，就有可能被重新送回医院隔离观察，这将意味着隔离期又要大幅延长。

就李方了解，已有至少三位鞋厂同事在酒店隔离期间因多次复阳被送医。有人哭着上了回医院的车，孩子看到也跟着大人哭。

李方怕自己也会重蹈覆辙，他现在只要听到敲门声，“心里马上咯噔一下”，甚至对核酸检测都产生了一定恐惧感，生怕出现阳性结果。

他的同事吴茹就是复阳人员之一，因这段经历，她感觉自己“快被折磨死了，整个人都老了十岁”。

吴茹是9月14日被确诊入院的。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于10月中旬治愈出院，到莆田一家康复中心进行医学隔离观察。

按当时的政策，她需在康复中心进行为期14天的医学隔离观察，并于第7、10、13、14天各做一次核酸检测，如果结果全为阴性，就可回家。再居家隔离7天，若无异常就可以正式回归日常生活。

但没想到，吴茹在康复中心的第一次核酸检测就出了问题：复阳了。

李方拍的医院内正在治疗的画面。

她向康复中心询问原因，得到的解释是，她体内的新冠病毒已经被杀死了，只是核酸片段偶尔还会被检测出来，干扰了检测结果。

但之后，康复中心连续几天给她检测，结果还是阳性。

吴茹又去问医生，医生说可能和自身抗体有关，宽慰她不要着急，心情好恢复才更好。

10月26日，她的核酸终于变回阴性，但隔天再测，又“阳”了。

吴茹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她原觉得，只要14天隔离期满就能回家，心里还有个盼头，但一次次复阳后，她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完成隔离，甚至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能被彻底治愈，之后会不会有后遗症。她心想，要是有特效药该多好，就能确定自己是被彻底治好了的。

“（等隔离完）马上要过年了，我一个外地人，天天在这里看病，就是一种煎熬。”有时，吴茹忍不住想哭，但碍于康复中心的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一起隔离，她只能趁洗澡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哭。

11月4日、5日，吴茹终于连续两天核酸阴性，可以前往酒店隔离。

但因曾经数次复阳的经历，酒店隔离期从14天变成21天，居家隔离期也由7天增至28天。算下来，吴茹还需隔离近两个月。

前提是，“不再复阳的话。”

吴茹离开康复中心时，还有一位男同事仍在那里隔离观察。其实，当初他比吴茹早出院，但因核酸结果时阴时阳，不知道还要待上多久。

出院那天，她见男同事情绪不好，正给爱人打电话倾诉。吴茹觉得，受此影响，同事和之前判若两人，“不说老了十岁，老了七八岁肯定是有的。”

面对频繁的复阳和因此被延长的隔离期，从外地来莆务工的她只能把这一切归因于运气不好，“跑了这么大老远，染上这个病！”

专家称复阳不常见，传染性低

为何康复者多次出现复阳？有专家告诉《凤凰周刊》，新冠复阳现象其实一直存在，但并不常见。

有专家接受记者此前采访时分析，复阳有三种可能：由于病毒和机体免疫功能等原因，患者再次感染，此时新冠病毒具有活性，具备传播能力，但可能与无症状感染者大致相当；或患者体内检测到病毒的核酸片段，但病毒并没有活性；也可能由核酸检测假阳性所致，其实患者体内并无新冠病毒的核酸片段。

此前，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循证与转化医学中心团队亦研究认为，患者复阳或与出院时核酸检测假阴性，或与体内新冠病毒未完全消除有关。

实际上，新冠疫情暴发以来，国内曾多次通报复阳人员情况。

早在2020年，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感染疾病科主任、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医疗救治专家组成员王贵强就曾在新闻发布会上通报称，初步数据显示，我国复阳人群不是特别高，复阳整体发生率为5％-15%，有些地方不到1%。

2021年1月，中国疾控中心流行病学首席专家吴尊友接受央视采访时则称，病人在随访中再次出现核酸阳性的比例不高，约在5%以下。他同时表示，有限的研究提示，这种病人的传染性不强。

同年9月，银川市应对新冠疫情工作指挥部办公室也通报称，当地境外输入疫情两名复阳人员新冠病毒核酸检测再次复阳，致当地连续三天对大量重点风险人员进行排查管控，总计采样2806人份，结果均为阴性。当地判断，二人再次复阳引发疫情传播扩散风险较低，造成疫情传播扩散的风险可控。

前述受访专家亦告诉《凤凰周刊》，多数复阳病例体内多为新冠病毒核酸片段，病毒多为无活性，传播能力较弱。

此外，有地方卫健委通报提示，国内尚未出现确诊病例治愈后复阳再传染人现象。

既然传染性极低，是否有必要对复阳人员实施超长隔离？

记者查阅最新版《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发现，方案中并未规定复阳人员的隔离时长，仅建议患者康复出院后应继续进行14天隔离管理和健康状况监测。

前述专家亦称，由于复阳人员传染性低，出院后进行14天隔离即可。

但也有专家提醒称，尽管复阳人员传播能力较弱，但新冠病毒的传播力太强，加上现行手段难以区分复阳人员体内是否存在活病毒，因此仍需对其进行严格的隔离和观察，绝大多数病例经4周左右的隔离观察后可以转阴。

针对李方等莆田鞋厂员工反映多次复阳、隔离期过长一事，当地一名工作人员表示，在酒店隔离21天后，后续隔离时间需根据不同村镇和工厂要求执行。如有的村要求隔离2周，鞋厂则视具体情况，可无需隔离继续上班或隔离7天，没有28天那么久。

“（隔离）都是为了你们的安全，安心疗养康复，怕你们出去又感染，不然干吗花那么大力气。”该工作人员称，后续问题如有需要将帮忙落实。

（文中李方、吴茹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