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遇刺后,海地将陷入进一步动荡
2021/08/05 | 作者 徐亦凡 | 收藏本文
地处加勒比海北部伊斯帕尼奥拉岛的海地,其面积大致相当于两个天津市,有着1126万人口,却是全球最贫困的国家之一。
但首都太子港的卫星城佩蒂翁维尔是另一个天地,这里被称为海地的比弗利山庄,山坡上遍布夜总会、美容院、健身房和餐厅,外交官、富商、政要们大都居住于此。而在这片社区之外,是大片大片的棚户区。
当地时间7月7日凌晨,在有着门禁、铁丝网、严格安保的上流社区佩蒂翁维尔,海地总统若弗内尔·莫伊兹和妻子马蒂娜·莫伊兹遭到枪手刺杀,莫伊兹身亡,马蒂娜被送往美国迈阿密进行救治。
当地报纸称,莫伊兹身中12枪,他的办公室和卧室被洗劫一空,但除了他和妻子,包括孩子和女佣在内的其他人没有中枪。
这之后,佩蒂翁维尔多了不少身着迷彩和防护装备的安保人员四处巡逻。海地政府宣布全国进入戒严状态,关闭所有边境,暂时实行军事管制。自7月8日-22日,全国哀悼15天,娱乐场所关闭,广播电视节目须符合哀悼日主题。
海地警方称,涉嫌暗杀莫伊兹的是一个至少28人的武装团伙,包括海地裔美国人和哥伦比亚人。截至7月17日,哥伦比亚嫌犯中已有18人被捕,仍有5人在逃,至少3人在与警方交火中被杀。但此事幕后主谋究竟是谁,依旧莫衷一是。
另据台湾外事部门发言人欧江安7月9日称,涉嫌刺杀海地总统的嫌疑人中,有11人在“台湾驻海地使馆”被警方逮捕。
海地法院前公职人员疑似主使
刺杀发生在当地时间7月7日凌晨1时许。海地临时总理克洛德·约瑟夫在当天的公开声明中表示,一群身份不明的人深夜袭击了莫伊兹的私人住所。他称,这些袭击者是外国枪手,其中一些人会说西班牙语和英语。海地驻美国大使博奇特·埃德蒙称,这些人“训练有素”,据信为雇佣杀手。
海地的官方语言为法语和克里奥尔语,90%的居民使用克里奥尔语。刺杀人员中“有人讲西班牙语”这一点因此引起了外界注意。
很快,莫伊兹居所遭袭时的一段视频开始流传,画面中的人自称是美国缉毒局(DEA)特工。根据视频信息,一名带有美国口音的男子拿着扩音器用英语说,“DEA行动!所有人站起来!”
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内德·普赖斯称,有关这些人是缉毒局特工的报道不实,并指出海地驻美国大使也已经驳斥了这样的说法。
不过,美国缉毒局一名官员在邮件声明中告诉美媒,卷入此事的一名嫌疑人曾是DEA的线人。
莫伊遇刺身亡后,临时总理约瑟夫自行宣布暂时代行国家领导人职责。但7月9日,海地议会参议院又任命参议院议长约瑟夫·朗贝尔为临时总统,与约瑟夫形成政治对峙。
约瑟夫当天在接受美国广播公司(ABC)采访时透露,莫伊兹遇刺前遭受了酷刑。他还发誓要将暗杀者绳之以法。
莫伊兹的遗孀、在美国接受救治的马蒂娜则于7月10日首次发表公开声明。她称,有人雇了雇佣兵袭击总统是“要毁掉他的梦想”,可能因为“兴建道路、电力和饮用水供应计划,以及筹办公投和选举……”。马蒂娜还承诺,不久就会通过社交媒体平台与海地人进行直接交流,“我绝不会抛弃你们。”
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有信息浮出水面。7月16日,哥伦比亚国家警察总局长巴尔加斯称,最新调查显示,海地司法部前公职人员巴迪奥下令刺杀莫伊兹。据巴尔加斯称,巴迪奥与刺杀行动的两名核心成员在行动开始前3天会谈,下达“刺杀”莫伊兹的指令。
此前,海地政府曾指认另一名海地裔美国人克里斯蒂安·伊曼纽尔·萨农为幕后主使,称其涉嫌策划刺杀行动,并将其逮捕。萨农是一名医生,此前常住于美国佛罗里达州。海地警方称,凶手在遭警察追击途中,拨出的第一通电话是打给萨农的。美国媒体认为,他在这次袭击中发挥了主导作用,正是他招募了这些雇佣兵。
“大约有100万人想杀死总统”
针对莫伊兹的刺杀行动发生于该国持续的政局混乱之中,许多人相信,他的死亡与政治局势息息相关。
现年53岁的莫伊兹曾是个香蕉商,以前并无从政经验。他出生于海地北部,小时候随家人迁至太子港生活,并在这里完成了学业。凭借有限的资本,莫伊兹从汽车零部件生意起步,并在同年开发了有机香蕉的生产项目。
此外,他还涉足过饮用水行业。2012年,莫伊兹帮助建成了海地第一个农产品自由贸易区——一个1000公顷的香蕉种植园,他也因此被本国人称作“香蕉人”(Banana Man)。
2015年时,他被时任总统米歇尔·马尔泰利指定为候选人,参加总统选举并获得最高比例的选票,但选举结果被指存在欺诈性,还引发过暴力抗议,导致总统决选推迟。最终,莫伊兹直到2017年才宣誓就职并正式上台。
这场混乱的选举为海地今年的持续动乱埋下祸根。
反对派认为,莫伊兹的任期到今年2月就应终结,因宪法规定总统任期从当选时便开始计算。但莫伊兹及其支持者认定,其任期起点应从就任时间开始,因此在2022年才结束。美国、联合国以及美洲国家组织都支持莫伊兹就任至2022年。
2月时,莫伊兹明确表示,自己不会离开总统职位,这再度引发海地的政治危机。反对派对于莫伊兹拒绝离任感到愤怒,走上街头抗议示威,但遭到政府镇压。
莫伊兹还曾试图起草新宪法,打算在今年秋天进行公投,并称现行宪法“是该国社会、经济和政治危机的根源之一”,这也导致其被批评漠视法律。
在持续的政治拉锯战中,海地多个社会部门陷入停顿:教育系统瘫痪、企业运转减半,法官协会甚至呼吁罢工,“直到莫伊兹尊重海地宪法和其他法律”。
腐败、帮派暴力等诸多问题也在莫伊兹任期内滋生。今年6月,冲突在太子港不断升级,暴力团伙袭击警察、对民宅纵火、对学生和神职人员实施绑架,超过一万民众不得不躲到临时避难所。
莫伊兹担任总统期间,议会选举也未能如期进行——当议会于2020年1月任期届满后,莫伊兹一直通过行政令执政。美国虽然支持莫伊兹在任期上的主张,但内德·普赖斯此前表态称,“海地必须组织自由和公平的选举,以便议会恢复其应有的作用。”
2021年7月8日,海地首都太子港,一辆警车驶过佩蒂翁维尔警察局,被指控参与暗杀总统莫伊兹的武装人员被关押在此。
议会的名存实亡也导致当莫伊兹遭到刺杀后,一时难以确认继任者。海地最高法院院长本应是总统继任者,但他于近期死于新冠肺炎。临时总理克洛德虽然自称暂时接管海地,但由于没有议会批准,根据宪法他无法取代总统。
莫伊兹早已深陷政治困境,这让他对自己的处境有所预知。据海地驻美国大使说,此前接受西班牙媒体采访时,莫伊兹曾说,因为自己的政治改革或者政策,“大约有100万人”想杀死他。
今年2月,莫伊兹曾声称,有20余人因试图谋害他以及推翻现政府被警方逮捕。当时,最高法院的一位法官因“未遂政变”和“阴谋危害国家内部安全”两项罪名被捕,但数日后因国际压力而被释放。
虽然与莫伊兹政治斗争不断,但反对派发声明称,暗杀总统是“令人发指的罪行”,谴责这一行为违反了民主原则。
美国尚未提供军事援助计划
莫伊兹遇刺后,邻国多米尼加迅速关闭边境,并暂停与海地的航班往来。该国还在海陆空均部署了军事力量,监控其与海地接壤的边境地区。
美国驻海地大使馆则因“持续的安全局势”暂时关闭,并要求美国公民暂时不要前往海地旅行。美国总统拜登7月7日表态称,对于这一“令人发指”的事件感到震惊。他在声明中称,“美国向海地人民表示哀悼,并随时准备提供帮助,我们继续为建设一个安全的海地而努力。”
海地负责选举事务的部长皮埃尔7月9日表示,海地的港口、机场、能源设施未来可能会遭受攻击,因此临时政府请求美国派遣军队来保护这些关键基础设施。临时总理约瑟夫也向联合国安理会提出请求,希望向海地派遣联合国部队。
美国虽已派遣特别代表团前往海地协助调查,但尚无派军意图。拜登在7月15日的新闻发布会上称,“向海地派遣美国军队的想法不在议事日程上”,表示只会向美国驻海地大使馆派遣海军陆战队队员。
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也向海地人民和政府表示哀悼,呼吁海地人维护宪法秩序,拒绝暴力。联合国安理会也发表声明称,会持续监测海地局势,重申各方需要尊重法治,保障民众和联合国行动安全。
此外,多国领导人都对莫伊兹被暗杀表示谴责。哥伦比亚总统伊万称,声援兄弟国家,支持制度和民主;西班牙首相桑切斯呼吁政治力量团结起来,“找到摆脱危机的方法”;英国首相约翰逊对这一令人憎恶的行为表示震惊,并呼吁人们“保持冷静”。
海地至今尚未与中国建交,却是中国台湾地区为数不多的“友邦”之一。2018年5月,莫伊兹曾应台湾地区领导人蔡英文邀请访问台湾,与其签署联合公报,台湾向海地提供1.5亿美元贷款,帮助其建输电网。
莫伊兹遇刺后,台媒称,其外事部门第一时间代表蔡英文致电,表达深切哀悼与悲痛,台湾地区“驻海地大使”也同步向海地政府表示慰问。
但在2019年,台湾与海地曾被认为存在“断交”危机。翌年,前任台湾地区“驻海地大使”刘邦治还与莫伊兹发生了激烈口角,并被海地要求离境。时任海地外交部长透露,争执是因为“涉及国家主权的一点小事”。
中海两国虽无外交关系,但据中国外交部网站显示,两国在1996年签署了互设贸易发展办事处协议。2012年时,海地外交部宣布单方面对中国公民实行免签。
在海地2010年发生大地震后,中国时任外交部长杨洁篪曾致电慰问,中方还派出救援队与医疗队。2016年海地遭飓风袭击后,中国红十字会也曾向该国提供紧急人道主义援助。
自2004年至今,中方向联合国海地稳定特派团(联海团)派遣维和警察共计1100余人次。在11年前的那次地震中,中方有8名维和警察殉职。
中方曾反对联合国现有输血模式
在拉美地区,海地是最早由黑人独立建国的国家,如今却成了海地唯一的高光时刻。自1804年诞生起,这里始终与动荡相伴。直至20世纪初,该国政权仍不断更迭,独裁者轮番登场又被推翻,到1915年时有过近90位统治者。
1915年至1930年期间,美国曾对海地进行军事占领,同时意图推进海地的现代化建设。美国在此翻修了1000多公里的道路,还建设了不少公共建筑、污水管道等。这一时期,海地的咖啡和烟草出口量出现了明显增加。
然而,这波建设距离摆脱贫困显得遥不可及。
当美国从海地离开,在黑人起义中被摧毁的重要灌溉系统依然未能修复,消除文盲的教育行动更是无疾而终,学校数量和入学儿童数量都未能得到改善。时至今日,海地仍是西半球识字率最低的国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数据显示,海地15岁以上人群的识字率为61.7%,远低于拉美国家90%的平均水平。
贫困与落后成为一直缠绕海地的阴影,地震和飓风等自然灾害更令这个国家频频陷入绝境。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以人类发展指数衡量各国发展水平,2020年发布的报告囊括了180个国家和地区,海地位列第170位。
疫情的到来让海地的经济雪上加霜。就在莫伊兹遇刺几天前,海地还在等待第一批疫苗到来。世卫组织称,海地是全球少数几个尚未开始接种计划的国家之一。
世界银行称,该国有60%的人口生活在贫困之中。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于今年5月警告,由于暴力滋长、疫情影响等因素,2021年海地儿童遭受营养不良的数量将会增加一倍。
一直以来,海地都完全依赖于海外援助,但碍于其国内政治形势,从未能真正改善民生和发展经济,也使得国际社会的努力付诸东流。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甚至曾口无遮拦地斥责海地为“粪坑国”(Shithole)。
联合国海地综合办公室负责人莱姆对该国现状提出严厉批评,指出必须迅速、坚决地加以改变,才能“摆脱海地长期政治和人道主义危机,并使之回到稳定与发展道路上”。
今年6月举行的安理会海地问题公开会上,中国常驻联合国副代表耿爽直言,海地政府和领导人对当前这种令人失望甚至绝望的局面负有主要责任,“联合国现有的输血、供氧式帮扶模式已经走到了尽头,不可持续”。
中方敦促海地当局和各党派领导人,停止无谓的政治争斗,结束贪腐滥权的局面。耿爽重申,海地问题没有外部解决方案,海地必须走上独立解决自身问题,实现自主发展的道路。
然而,总统莫伊兹被暗杀带来的动荡,只会加剧海地本就严峻的政治和经济形势。
相关报道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