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绿色波点衬衫搭配翠绿色西装外套，再戴上一副艳绿色毛线手套——东京都议会选举前夕，69岁的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终于穿上“战袍”，出现在东京街头。绿色是小池的竞选颜色，象征着变革。

今年7月3日，她以地区政党“都民第一会”特别顾问的身份走访了20多个支持阵营，与选民们亲切互动。不过，她没在街头发表演讲，只是与候选人击拳致意。当话筒递给她时，小池指了指喉咙，表示仍未病愈，暂时不能说话。

此前小池因身体不适住院治疗，6月30日才刚刚出院。当地民众看到面容憔悴的她，表达同情道：“看来小池是真的不舒服，不是装病。”

在日本政界，小池有两个不那么光彩的绰号：因她近二十年间在几个政党之间游走，被称为“政界的候鸟”；又因政治生涯得到过前首相细川护熙、小泉纯一郎等当权者的鼎力相助，而被称作“睡在权力边的女人”。小池对此反驳道：“追求权力是政治家的终身事业，是一种光荣。”

在日本人心中，小池一直是极具争议的话题性人物。日本落语家（类似中国单口相声表演者）将她写进段子，搞笑艺人模仿她的穿着，恶搞游戏将她塑造成超级英雄，千叶县的竞选人甚至喊出“想和小池百合子结婚”的口号。小池的写真集甚至超越了偶像组合“乃木坂46”，问鼎写真集排行榜第一名。

2021年7月3日，东京都中野区，小池百合子以地区政党“都民第一会”特别顾问的身份，为候选人拉票。

2020年，小池更超越日本首相菅义伟，被民众选为“第三努力的政治家”，排在大阪府知事吉村洋文和前首相安倍晋三之后。由于她善于在选举中打感情牌以及利用媒体营造形象，这一战术被外界讽刺为“小池剧场”。

东京都议会选举被视为今年秋季日本众议院选举的前哨战。有评论说，“小池剧场”的大幕再次拉开。

东京都选举前上演“逃跑”戏码

这不是“小池剧场”第一回上演“逃跑”戏码了。

四年前的众议院选举中，小池作为“希望之党”代表，因票数处于劣势，在开票日以公务为由“逃往”巴黎。当时法国媒体称她是“逃跑女王”。选举结束后，她果断辞去党代表职务，让周围人瞠目结舌。

此次小池突然宣布住院，被前东京都知事舛添要一戏谑为“忍者般的逃跑战术”。一向口不择言的日本副首相、财政大臣麻生太郎不无揶揄地说，“那也是她自己种下的种子”。

选举前的舆论调查显示，45.9%的东京人确定或可能投给自民党，而都民第一会的民调支持率仅为12.1%。有媒体预测，都民第一会恐怕只能获得个位数的席位。

直到选举前夕，小池都没有明确表态会支持都民第一会。7月2日出院后的首次记者会上，小池仅仅祝福都民第一会“一切顺利”。

这急坏了都民第一会的候选人。“我想知道她住院的真实理由是什么”，一名候选人质疑道，“宣传车上播放着小池录好的演讲，她只是在重复我们的政策，却从没说过一句‘为候选人投票吧’。她没有支持我们的意思。”

选举前的最后一个周日，小池召开了一场应对疫情的干部学习会。在场的一名记者说：“小池对东京议会选举丝毫不积极，她根本没打算要助选。”

“躲进医院后，小池每天应该都忙着开会吧！”日本某大报资深政治记者加藤（化名）向《凤凰周刊》调侃道，“直到（舆论）有好转的苗头时才出院，这很像她的作风。”

7月1日东京都举行的疫情监测会议上，她佩戴口罩、身着绿色防灾服出镜。时隔9天重返岗位，她表达歉意说：“在此关键时刻暂别公务，给许多人造成担忧和困扰，我感到十分抱歉。”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甚至在会议中流露出痛苦的表情。而在7月3日助选时，她的车上甚至挂着氧气瓶。

或许因为“小池剧场”的精彩上演，都民第一会并没有落得惨败。7月5日，东京都议会选举结果出炉：都民第一会从第一大党的位置跌落，但也得到31个席位。自民党因为获得33个席位而跃居第一大党，但其和公明党的执政联盟票数仍未过半。有媒体感叹，如此看来都民第一会的结果还算不错，充满了“拼搏”的感觉。

日本著名女性纪实作家、《女帝·小池百合子》一书作者石井妙子直言，无论在担任防卫大臣还是作为“希望之党”代表时期，小池只要发现周遭情况变得严峻，就会毫不留情舍弃周围人逃走。“她将自己的生存放在第一位，因此这次才会称病住院来回避外界的批判。”

为了撰写关于小池的书，石井妙子历经四年、采访了超过100名不同阶段对小池产生影响的人，揭露了其不为人知的一面。

来自东京都厅的一位官员亦透露，小池直到最后都在精打细算。“她心里清楚，如果都民第一会席位减少过多，无论如何都要与执政联盟合作。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她又会被扣上抛弃党派的头衔。”该人士分析说，“直到最后，小池都没有拿起麦克风助威，并与候选人保持距离，这就是为了避免刺激到执政联盟。”

“女刺客”的政治手腕

之所以如此审慎，因为小池考虑的是更远的未来。

女性政治家一直是小池努力经营的人设。她曾是日本第一位女性防卫大臣，也是第一位女性东京都知事。她还入选过美国《福布斯》杂志发布的2020年最具影响力100名女性排行榜，位列第63位。该杂志形容，小池是日本未来第一位女首相的候选人。

小池曾以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和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为偶像。她深知日本女性从政之艰难，并曾说：“打破天花板不容易，在日本它不是玻璃板，是铁板。”

但现实层面，日本女性政治家往往被认为只有依附于男性政治家才能出头。《女帝·小池百合子》一书中写道：“她进入电视台从事节目助理工作，以此结交了很多参与节目的名人，其中包括前首相细川护熙。”

1977年，小池百合子从埃及学成归来，担任过一段时间阿拉伯语翻译。1988年，小池成为东京电视台的新闻主持人。一次采访中，她结识了刚刚辞去熊本县知事、正在筹建新党的细川护熙。

鉴于小池的高人气，1992年细川邀请她加入自己刚刚成立的新党。小池以此为跳板，开启了自己的从政生涯。

面对媒体，身穿迷你裙、脚踩高跟鞋的她批评自民党是“二手老爷车”，还说：“日本必须由开新车的细川来领导”。随后她成功成为国会议员。

1993年8月，细川护熙当选日本第79任首相，但也仅仅干了八个月。这之后，小池又依附上时任自民党总干事小泽一郎和首相小泉纯一郎等最高权力者。

2005年，小泉提出邮政私有化改革法案。该法案遭参议院否决后，小泉解散众议院，提前为大选铺路。他选定小池作为“女刺客”去和反对派争夺议员席位，小池因空降东京选区而名声大噪。

加藤清楚记得，2005年7月的一个清晨，内阁会议刚刚结束，从首相官邸4楼会议室走下来的小池接受了集体采访。小池向包括加藤在内的记者发布了自己将更换选举区的重磅消息。这令在场记者颇为惊讶，更换选举区意味着需要重新打通人脉关系、夯实政治根基。

2016年7月31日，小池百合子（右）当选东京都知事。小池得知好消息后，和她的支持者一起庆祝获胜。

到了2017年，小池成了时任首相安倍晋三连任之路上的最大障碍。当年的众议院选举，她作为新兴政党“希望之党”的党首风头正劲，扬言其目标就是与安倍领导的自民党相抗衡。

英国《金融时报》如此形容当时的情形：“就像被相扑选手打了一巴掌，弄得毫不知情的安倍晋三晕头转向。”虽然最终安倍成功连任，小池着实搅乱了安倍的计划。

石井妙子坦言，自己最初对小池百合子没有兴趣，“但随着采访的深入，我开始对她产生了兴趣。事实一次又一次证明，她的这半生是用谎言堆砌而成的”。

小池百合子出生于兵库县芦屋市。1971年9月，她从关西学院社会学部中途退学，之后远赴埃及开罗大学留学，直到1976年才回国。她后来标榜自己是开罗大学第一位日本女学生，并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

但根据石井妙子在开罗的调查，小池压根儿没有毕业，所谓的“优异成绩”更是一个谎言。加藤也说，无论在公开场合还是私下会谈，从未听她说过阿拉伯语。

不过，2020年曝光的学历造假事件并没有影响到小池的声誉。疫情期间，她在镜头前呼吁企业员工居家办公；举着展示板喊出避免人潮密集、密闭空间和密切接触的“三密”口号，甚至给隔离人员写亲笔信，赢得了民心。

日本《朝日新闻》6月26日到27日以东京都民众为对象的舆论调查显示，小池的支持率升至57%，比去年3月时上升了7%。

但这些政绩距离其第一个任期提出的“七个零”——待机儿童（上不了幼儿园的孩子）为零、护理离职为零、公务员加班为零、都道电柱为零、满员电车为零、多摩地区与23区的贫困差距为零、滥杀处分动物为零——的承诺相差甚远。

2020年小池连任东京都知事以来，在举办东京奥运会、新冠疫情对策、都议会选举等事务上同样进行得不顺。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东京都仍将受累于老龄少子化问题的侵扰，老化的交通设施未翻修、上下水道也未更新……面对堆积如山的问题，小池却草草地将税金花光了。

下一步计划重返“国政”

“小池已经担任东京都知事5年了，对东京都议会选举早就没了兴趣。”加藤说，如今留给她攀登首相之位的时间不多了，她应该不想再浪费时间。

小池的野心是一个公开的秘密，那就是成为日本第一位女首相。小池的邻居曾爆料，因为太想当首相了，小池为爱犬起名为“sou酱”，源于“总理大臣”的谐音。

2017年是小池距离首相之位最近的一次，当时刮起的“小池旋风”被视为日本政局变化的风向标。东京奥运会后，今年秋季日本将迎来众议院选举。有分析认为，小池想要再次掀起“小池旋风”，回归国家政治（以下简称“国政”）舞台。

“奥运会结束后，东京都知事的位置对小池来说将失去魅力。”日本政治分析家伊藤惇夫分析道，“虽说要回归‘国政’，但除了自民党干事长二阶俊博，官邸干部和自民党内部似乎都没有想接受她的迹象。小池的真实想法是，采纳自民党和公明党的诉求，慢慢修复与东京都议会第一政党自民党的关系，等待回归的时机。”

东京都议会选举之前，政界一直有传闻：二阶与小池之间有密约。只要小池在此次选举期间不支持都民第一会，奥运会结束后，二阶将会协助小池，以首相候选人身份重返“国政”。

这对于二阶也是有利可图的，伊藤惇夫认为，如果他被赶下干事长之位，或者未来和菅义伟交恶，“小池是一张可以使用的牌”。

2003年9月22日，小池百合子获得时任首相小泉纯一郎的赏识，进入小泉内阁出任环境大臣。

相关人士透露，小池为了让外界看到她与二阶之间的密切往来，经常要求与其会面。7月5日，小池再度与二阶俊博会面，虽然双方就应对新冠疫情、东京奥运会等问题交换了意见，但不少人认为此举是为重返“国政”做准备。

在加藤看来，小池当首相并不是一件好事。“她只有当日本女首相这一个目标，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政策，也没有认真思考过日本的未来。”

加藤曾参加过小池在2016年东京都知事选举前举办的恳谈会，小池留给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政策内容无所谓，主要是宣传方式。”也是在这场恳谈会上，她确认了竞选时的颜色为绿色。

对菅义伟政府来说，此次东京都议会选举的结果同样是一个不小的冲击。“这是一个严峻的结果。”菅义伟在7月5日表态称，“要谦虚接受自民党和公明党未能实现过半数议席的事实。”

菅义伟之所以如此紧张，是因为东京都议会选举一直是日本政治的“晴雨表”。2009年，当时的民主党正是在7月的东京都议会选举中获得压倒性胜利，最终在同年的众议院选举中获胜上台，而让自民党自1955年成立以来首次失去国会第一大党地位的。2013年，自民党和公明党的执政联盟也是在东京都议会选举中实现逆转，从而再度掌权。

菅义伟本打算通过推进疫苗接种以及成功举办东京奥运会的余波向秋季的众议院选举发起挑战。但如今，形势变得难以预测。

7月8日，菅义伟向东京都发布第4次紧急事态宣言。当天，日本政府、东京都、东京奥组委、国际奥委会、国际残奥委会举行五方磋商，正式敲定东京奥运会在东京都、神奈川县、千叶县、埼玉县的赛事原则上以无观众的空场形式举办。

一位内阁官员直言，2017年的选举依然历历在目，小池建立的“希望之党”与民进党合并后造成了不小的威胁。此次东京都议会的选举结果，证明小池的影响力犹存。“自民党内部对此已经有所警惕”，该官员说，“如果小池在众议院选举期间提出类似‘成为首位女首相’的口号，不知道会得到多少选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