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 400万印度女孩面临童婚困境
2021/07/25 | 作者 么思齐 | 收藏本文
“我想至少读完高中。”当父母开始为自己安排婚事时,年仅17岁的赛拉(Saira Bano)哭诉道。
赛拉住在印度西部拉贾斯坦邦卡拉乌里(Karauli)的偏远农村,家中有5个兄弟姐妹,该邦也是印度童婚现象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平日里,赛拉的父亲每周靠打工可以赚1200 卢比(约合105元人民币),艰难维持生计。但新冠疫情让整个家庭雪上加霜,自去年3月印度在全国范围实施封锁以来,他几乎找不到工作了。他认为,与其将有限的资源花在赛拉的教育上,不如将她嫁出去。
印度北方邦的佛教圣地斯拉瓦斯提(Sravasti),14岁的穆斯坎(Muskaan,化名)在父亲的催促下结了婚,嫁给了比她大7岁的丈夫。婚后她便辍学了,图为她在婚礼仪式上绕火转圈。
疫情不仅冲击了印度的经济,未成年少女也沦为牺牲品。封城的背景下,很多印度家庭为了减少家庭负担,将女儿半卖半嫁以换取生活费。
《印度时报》去年8月报道称,疫情封城期间,政府儿童热线至少处理了9.2万起儿童权益事件,其中5584起属于童婚事件。39%的受害者年龄仅在11岁到15岁之间,60%在16岁至18岁之间。
童婚植根于性别不平等和父权至上的社会肌理,就算没有疫情,每一个失学女孩都可能沦为童婚新娘。印度由于庞大的人口基数,也是全球童婚新娘最多的国家。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统计,印度每年约有150万未成年女孩结婚,疫情加剧了这种不幸。
童婚现象为何屡禁不止?
“我感到很沮丧。”赛拉说,自己能理解父亲的无助,但她未来的梦想是当一名教师,帮助年轻女孩成为独立女性,因此自己不打算就此屈服。
很快,赛拉发现当地一群女性发起的反童婚运动。“这让我燃起了希望”,赛拉加入其中,还通过该组织获悉地方政府制定了奖学金计划,以确保像她这样的女孩不会辍学。她邀请反童婚运动的支持者去说服父亲,解释童婚的弊端。
说服工作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赛拉的父亲最终同意将她的婚事搁置。不过,更多女孩并没有赛拉的运气和勇气。
根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数据,印度2.23亿未成年新娘中,有1.02亿人在15岁前完婚,而印度女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18岁。
拉贾斯坦邦巴尔默地区16岁的希姆 (化名)也是童婚的受害者。不久前,希姆为了不被送去“丈夫”家而选择自杀,所幸被救。
希姆10岁时就有了婚约。疫情暴发后,公婆家恐有变数,希望她正式嫁过来,但希姆很不情愿,要求父亲拒绝这桩婚姻。然而,公婆家是村里的高种姓家庭,由于不满希姆一家取消婚约的决定,他们召集了村庄的12名领袖向希姆一家施压。不仅退婚的要求被拒,希姆的家人还被警告称,一旦再试图取消这段婚姻,将会遭到报复。
幸运的是,一位当地社会活动家知晓希姆的遭遇后决定帮她打官司,悲剧总算得以避免。
印度童婚现象屡禁不止,背后有着复杂的宗教和社会经济原因。
印度古代宗教法典对童婚给予充分肯定,认为这是成为虔诚的印度教徒必须履行的一项义务,几千年来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成为一种社会传统。
早在1929年,印度就意识到了童婚的弊端,还颁布了禁止童婚的《沙达法令》,通过报刊和张贴大型标语等方式呼吁人们摒弃陋习。只不过,这一法令在几千年形成的社会观念面前收效甚微。
而今,童婚在印度大行其道的主因其实是贫穷。在印度,女儿出嫁需陪送嫁妆,但对于很多穷人家庭来说,这笔费用可能是一辈子都无法支撑的负担。按照惯例,女方年龄越小,男方索要嫁妆越少,许多贫困家庭为了减省嫁妆费用,干脆让女儿早早出嫁,家里还能减少一个吃饭的人。
此外,由于印度的社会治安对女性并不友好,例如频发的强奸案。女孩越晚出嫁,遭到性侵的风险越高,这也是不少父母接受童婚的原因。
不过,童婚会给未成年女性带来极大危害。除了无法继续完成学业,未成年女孩怀孕还会增加母婴的死亡率,亦容易感染包括艾滋病在内的性传播疾病。
早婚和早逝之间有着直接联系。据世界卫生组织称,妊娠并发症和分娩是很多发展中国家15岁至19岁女性死亡的主要原因。更有甚者,一些女童因拒绝听从父母的结婚安排,不幸被杀害。
印度女孩发起反童婚运动
疫情期间,一些“重灾区”的印度女孩为了自保,开启反抗之路。
2020年10月,在说服父母推迟结婚后,18岁的拉贾斯坦邦少女普里扬卡·贝尔瓦 (Priyanka Berwa)做出了一个勇敢的决定——她召集了九个女孩,发起一场“贱民阶层女孩受教育运动”,公开反对童婚。正是这场运动,帮助赛拉摆脱了不幸。
“我们意识到,几乎每个同龄女孩都面临着类似的挑战。我很幸运能说服我的父母。”贝尔瓦说,“无论如何,几乎没有家庭愿意让女孩读到高中,疫情使情况变得更糟,学校被关闭,而没有多少人能使用智能手机在线上课。”
拉贾斯坦邦的童婚率远超全国平均线,根据2015年-2016年的印度家庭健康调查,该邦有35.4%的女性在18岁之前结婚,而当时全国的平均数为27%。
贝尔瓦目前正在攻读艺术学士学位,平日靠打扫房屋赚学费。和赛拉类似,她同样想成为一名教师,带动更多女孩至少完成高中学业。
来自斯拉瓦斯提的17岁印度女孩Phulmati也是一位童婚新娘,她怀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在她的家乡,女性平均会生育五个孩子。
目前,她发起的反童婚运动已经有了一千多人参与,这些人年龄在13至18岁之间,都来自低种姓阶层以及经济落后地区。“起初我们的运动只有10个人参加,大家从各自村庄里带来了两三个女孩,接着她们又说服更多人加入我们。人多了之后,我们开始在周边的村里贴上反对童婚的口号,并通过街头演说提升人们的意识。”
她们还挨家挨户说服村里的长者和领袖人物支持这场反童婚运动,并向拉贾斯坦邦首席部长发邮件讲述个人经历,还开始接触该地区以外的人,希望使其成为一场更广泛的运动。
无法完成线上教育而辍学结婚
作为联合国成员国,印度的发展目标之一是到2030年消除童婚,但以现状来看,依然任重道远。
国际儿童慈善组织世界宣明会(World Vision)近期发布的报告显示,新冠疫情可能导致400万印度女孩面临童婚困境。
印度政府在1978年颁布了《禁止童婚法》,专门修改了结婚年龄,将女孩的结婚年龄从15岁提高到了18岁,男孩从18岁提高到21岁。此举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童婚现象,但在一些落后的农村,童婚依旧盛行。
如今,莫迪政府正考虑将女性的最低结婚年龄从18岁提高到21岁,但这并不足以解决童婚危机,甚至可能适得其反。当女孩要在家庭中待到21岁,贫穷的家庭可能会对她们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今年1月,对于提高女性结婚最低年龄的提议,印度前公共工程部长兼国大党领导人萨简·辛格·维尔马(Sajjan Singh Verma)语出惊人道:“既然女孩15岁就能生育,为什么要提高女孩的结婚年龄?”
如果不改变印度传统父权社会中根深蒂固的对女性的压榨,恐怕难以真正保护她们。
经济压力固然是造成童婚的主要因素,其背后成因却是复杂的。一些家庭担忧,十几岁的女孩可能会因为不去上学而与男性交往,造成婚前怀孕。因此,很多女孩从小就接受早婚的“洗脑”训练,让她们意识到,16岁左右就要迈入婚姻。
今年2月11日,总部位于班加罗尔的民间组织促进社会行动协会(APSA)接到一个求助电话,当地16岁少女迪帕(Deepa Byrappa)的父母打算将她嫁给一个26岁的男人。迪帕不想结婚,但她的父母称,如果在疫情期间结婚,他们就不需要支付大型婚礼的费用。
APSA的代表与当地警察一起前往迪帕的家,并将她安置在政府的收容所内,直到她的父母提交一份书面承诺,称在法定年龄前不会让她结婚。然而,迪帕回家才几天,还是在父母的逼迫下结婚了。目前,迪帕的家人和新郎的父母均被捕。
疫情暴发以来,越来越多来自贫穷家庭的女孩因无法完成线上教育而选择辍学结婚。
在比哈尔邦东部的巴特那(Patna),一名十几岁的女孩在疫情封锁期间嫁了出去。她的母亲在接受采访时称,学校改为线上授课后,她给女儿买过一个智能手机,但女儿认为自己跟不上,最后放弃了。
“女孩过早出嫁在这里是一种常态。父母会感到害怕,如果女孩们在结婚前遇到坏人怎么办?我们不想冒任何风险,万一出差错,就没人娶她了。”这位母亲直言。
当地活动人士萨维什(Sarvesh Kumar)曾试图劝说这家人不要让女儿提早结婚,但他失败了,原因是这家人“极度贫困”。“在很多村子,很多人甚至都没有出生记录,尤其是女孩。我们只能依靠观察身体特征估计这些女孩的大致年龄。” 萨维什称。
疫情下多国童婚数量激增
童婚并不只是印度的社会危机,目前全球估计共有6.5亿女性在18岁之前结婚,其中约一半发生在印度、孟加拉、巴西、埃塞俄比亚和尼日利亚等国。
联合国2017年的数据显示,全球每年有约1200万女孩在18岁之前结婚,南亚地区的童婚率最高,其次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区。非洲尼日尔的童婚率达到76%,为全球之最。在尼日尔,每4名女孩中就有3名是童婚。
事实上,南亚地区童婚率最高的也不是印度,而是孟加拉,达到59%;但因为印度人口基数大,数量为全世界最多。
令人担忧的是,疫情让国际社会数十年降低童婚的努力付之东流。据联合国人口基金会的报告显示,新冠疫情期间或新增1300万起童婚事件。
这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许多童婚从未被记录在案。“疫情意味着更多的家庭被推向贫困,更多的女孩只能辍学养家,或成为家中病人的照顾者。”英国儿童救助会首席执行官凯文·沃特金斯(Kevin Watkins)表示。
除了印度,疫情同样严重的尼泊尔也有着类似的困境。17 岁的尼泊尔少女萨帕纳(Sapana)曾梦想进入政府工作,她想象着自己能够通过读书,拥有与母亲截然不同的人生。
但随着疫情在尼泊尔暴发,该国经济遭遇重创,学校也被关闭,萨帕纳被困在村子里无所事事,她只好选择与一名失业工人结婚。虽然在尼泊尔,法定结婚年龄为20岁。
现在,萨帕纳放弃了她的梦想,也没有重返校园的打算。“如果我没有停止学习,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萨帕纳告诉《纽约时报》。
穆斯坎的亲戚在她出嫁前为其梳妆打扮。14岁的她还不明白婚姻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当香料被郑重其事地涂到身上时,她知道一场婚礼正等待着她。
“新冠疫情让我们倒退了。”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高级顾问南卡利·马克苏德 (Nankali Maksud) 指出,“由于疫情,这些少女逐渐离开学校,将早婚视为唯一的选择,从而放弃了对教育和更好生活的抱负。”
由于反童婚的活动人士在疫情期间被迫待在家中,尼泊尔很多地区的童婚数量甚至翻了一倍。此外,地方官员也专注于执行防疫规则,连警察也不愿介入童婚案件。
尼泊尔反童婚活动人士希拉 (Hira Khatri) 说,两年前,她干预并阻止了一个村里的七起童婚,但这并没有让她受到欢迎,一些村民还威胁要杀了她,他们把用过的避孕套扔到她家门外来羞辱她。
今年3月8日,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在国际妇女节之际发布《新冠疫情:对消除童婚进展的威胁》报告指出,由于新冠疫情导致的学校停课、经济压力、服务中断、怀孕和父母丧生等问题,使最脆弱的女孩面临更高的童婚风险。“为了减轻新冠疫情的影响并在2030年之前结束童婚,必须大大加速应对措施。”
然而,随着各国政府将资源从教育、计划生育和生殖健康等关键发展领域转移到抗击疫情上,童婚现象恐怕只会更为严峻。
“毫无疑问,这场流行病使现有的性别不平等更加严重,并可能逆转过去几十年来之不易的进步。我们不应该让事情进一步恶化。”沃特金斯警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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