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的希腊爱琴海小城
2021/03/15 | 林章(发自希腊克里特岛) | 收藏本文
摘要:岛上不少的外来者选择了归隐田园般的宁静生活,而在被新冠疫情改变的世界中,这或将成为一种长久趋势。
每逢春天,希腊爱琴海南部的克里特岛都会挤满来自全球的游客,但有一个地方是例外——那便是海岛东部小城锡提亚(Sitia)。这里人口仅有2.1万,一直保持着与世无争的姿态。
与有着唐人街的首都雅典不同,这座小城仅有三户华人,三十来岁的吕宝清夫妇是其中一户。他们于2004年抵达希腊,四年后来到克里特岛,开了一家服装店。“春节期间我们照样开门,节前和另一户同乡聚了一次餐而已。大家都忙。”老板吕宝清边说边哈哈笑着。
这里没有贴春联的传统,更看不到舞龙舞狮这些华人社区的传统项目,吕宝清说,“只是比平时多做了几道菜”。不过,给孩子包红包这道程序没被省略。
2021年年初,锡提亚出奇的暖和。受疫情影响,城区仍处于半封闭状态,属于“非必需生活物品”的这家商铺刚刚被准许开张,但生意不见起色。好在自去年3月起,希腊政府对商家采取相关补助政策,商店被禁止开张期间,夫妻俩每人每月能得到500欧的补助;房租则从减免40%到全部减免。
锡提亚市区
除了他们,岛上还有不少的外来者,出于爱情、工作或生活需要,选择了归隐田园般的宁静生活。而在被新冠疫情改变的世界中,这或将成为一种长久趋势。
华人商铺生意惨淡
“锡提亚人口不多,市场就这么大,几年前还走了几户(华人)。”靠在600平米服装店的浅橘色石墙上,吕宝清介绍说。
这里的三户华人都来自浙江(青田和温州),分散在不足两平方公里的城区,打点着同样的生意。吕宝清的夫妻店位于通往城外的一个十字路口,这使得他们能以1000欧元的月租拿下面积高达600平米的店面。
一排排廉价的衣服整齐地挂在平行衣架上,“我都不知道有多少件”,个头娇小的叶微笑着说,“我们卖得都很便宜,几欧元到十几欧元。所以我们几家有个约定,不打价格战。一条内裤才1欧多,再降价就没法做了。”
叶微去年春节曾回国办事,没想到遇到新冠疫情,在老家隔离了一阵子,“什么事都没办成就回来了”。
叶微和吕宝清的服装店
当时的克里特岛还是一片净土,几乎没有感染病例,但当地已经开始紧张了。“我还没到家就接到了电话。学校啊,政府啊,让我的孩子们先不要去上课。”叶微说。他们有三个孩子,封城后,孩子们只能在店铺后的休息室上网课。
“但最近,距离城区十多公里的一个村子一下子感染了几十人。据说是因为有人从迪拜回来,完全没做隔离,结果一下子就传染开了。”说到这里,夫妻俩有点愤愤不平。
由于岛屿远离大都市,和同在希腊的老乡的联系也渐渐少了。“前几个月别地儿的青田商会说,给每户华人送一盒连花清瘟胶囊,但我们不需要,就没去取。”叶微说。
和很多来欧洲的第一代华人移民一样,这对夫妇早年从浙江老家偷渡到了雅典,2008年来到克里特岛后,先是在市区开了一家服装店,2014年盘到这个面积更大的商铺,便搬了过来。同年,他们也取得了当地的合法居留权。现在的生活虽然有些孤独,但他们没想过搬家。
叶微和吕宝清
“他比我更不喜欢雅典,这几年连去都不去。”叶微扭头指着丈夫说,“雅典生活就那样,大家平时都是各过各的,也没时间和别人见面。”吕宝清接话说,“在这里,起码周末有空的时候,我们能带着孩子们出去转转。”
在商店后门,叶微开辟了一个小农场,养了二十来只鸡。“我们还有一块儿大一点的菜地在马路对面。”叶微指了指说,“西红柿这种(当地)很便宜的菜,我就没种,主要是一些国内常吃的蔬菜。”
岛上的人生活悠闲,光是午休就长达三小时,叶微和吕宝清并没有入乡随俗,他们每天早九点开门,一直营业到晚九点,因为“华人都这样的”。
夫妻俩对眼下的生活感到满意,只是面对不知何时才能过去的疫情,他们有点惆怅。整整一个下午,只有三个人进过店,转了一圈后便匆匆离开。
“这里是世界的尽头”
宛如有一种力量在召唤。搭了一部又一部便车,翻越一座又一座山岭,27岁的比利时教师Hilde和女伴扛着背包,在复活节假期来到了锡提亚。
四十年后,这位头发花白、已为人祖母的女子坐在锡提亚的客轮码头旁,感慨这座小城给她的第一印象:这里是世界的尽头。
“就在码头边上,当时有一群年轻的希腊男孩向我们搭讪,其中一位成了我未来的丈夫。”Hilde说。如今,这个码头因为疫情而显得空荡。
作为希腊第一大岛屿,克里特岛也是欧洲最古老的米诺斯文明的发源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物价低廉的希腊远比现在更吸引那些热爱旅行、渴望追寻古老文明印迹的年轻人。
来自世界各地的背包族涌入爱琴海上的各个海岛,区区两天的锡提亚之旅,改变了Hilde后来的人生轨迹。
“那时我丈夫是当地的一个船长。在我回到安特卫普几个月后,有次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他对我说,船就停在安特卫普港。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Hilde回忆道。
历经数年介于比利时安特卫普和希腊雅典之间的辗转生活,Hilde带着两个孩子再度来到丈夫的故乡锡提亚,从此也挥别了都市的繁华日子。
在相当漫长的一段日子中,那种让都市人梦寐以求的悠闲生活,反而是让Hilde痛恨的生活缺陷。“大约二十年前,是我人生最痛苦的时期。我觉得失去了太多太多。比利时是欧洲的中心,我可以很轻易去巴黎、伦敦,结果却被婚姻束缚了。”Hilde说,好在这些失意她早就放下了,现在更多是对这里的爱。
如今,Hilde已经认得出城里大多数面孔,也适应了希腊岛民的生活。她会在一场冬季的瓢泼大雨后,上山寻找丈夫钟爱的一种体态略小的野生蜗牛;和很多岛民一样,她还会在雨水充沛的季节沿着山路摘菜,并能识别八种“富含微量元素”的当地野菜。
但Hilde依然只能被称为克里特岛的情人。虽说早就没了语言障碍,她却一直生活在非希腊人的社交圈内。
“希腊人都很热情,但在我这个年龄段,没有能深入交流的朋友。”Hilde解释说,克里特岛上的希腊人还保持着某种村落文化传统,社交场合中,已婚男女的生活似乎被安排在两条平行线上。在餐厅,妻子和她们的丈夫常常分桌就餐。
“我要是出席了丈夫朋友们的聚会,气氛就会变得敏感。有些话题他们不敢聊,而我对他们谈的东西也觉得索然无味。”Hilde说。
南欧一向以悠闲自在的生活方式闻名,很多游客对此羡慕不已,Hilde却看到了硬币的另一面。几年前因为眼疾,Hilde的家人陪同她前往克里特岛首府伊拉克利翁(Héraklion),因为那里有“更可靠”的眼科医生。
没想到,Hilde约见的那天正好赶上这名医生的“姓氏节”。“在希腊,这是某位同名神的诞生日,这天比生日还要重要。”Hilde说,“整个诊断过程中,这位医生不断接听祝贺电话,当着我的面和朋友们聊天。有几次甚至问我,刚才我们聊到哪儿了?”这让她哭笑不得。
在近十二年的时间里,Hilde经营过一家青年旅馆。她和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用各种语言交流,互相讲述远方的生活。但后来房东将公寓收了回去,她没能再找到合适的场所,只好中断这份工作,回家帮助丈夫共同经营香蕉园。再后来,她成了祖母,天天挂念着远嫁雅典的女儿和孙子。
享受“面朝大海”办公
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当一道艳丽的闪电划破黑夜,倚山势而建的锡提亚如钻石般的灯火一下子失去了光彩。
在距离市区四公里的民宿Abyssale Villa,房客Nathalie收到房主发来的短信:“全城断电了,你们需要蜡烛吗?”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回复道:“谢谢,不需要。我们正在享受这个美丽的夜晚!”当电力恢复后,她又发了一条:“在海天之间的153道闪电,真是无与伦比!”
Hilde在客轮码头
这是法国女孩Nathalie和她的新西兰男友Steve抵达锡提亚的第一周,此前他们都在伦敦生活。
当英国的生活因深陷新冠疫情泥潭而受到束缚后,已经小有名气的装置艺术家Nathalie退掉了在伦敦市区价格不菲的工作室,和男友决定来希腊,边流浪边工作。他们想找一处临海的房子,这样“在卧室也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上午9点出头,喝完第一杯浓郁的希腊咖啡后,一头棕色卷发的Nathalie换上泳衣,和男友一同穿过柽柳树荫下的地中海式花园,直奔大海。
“水温还行,连我这样一个怵寒的人都能接受。”Nathalie笑着说,“我们追着各色的小鱼和小螃蟹,偶尔看到石块间的黑色海胆。他是一个探险家,想向更远的地方游,但我不敢。”
从Abyssale Villa的屋顶露台远眺,一边是永无止境的地中海蓝,一边是在风中摇曳的芦苇,延伸到百年橄榄树林,再到远方绵延起伏的山脊。
Nathalie认真地说,他们并非来短暂休闲或是想逃避现实,而是来这里工作的。“没想到的是,我的工作效率要比在伦敦高出很多。”她拉着男友的手说,“他也是。”
“在这里,真的是面朝大海办公。”Steve闭眼做出陶醉状,“我们公司每天下午的会议都是通过视频进行的。而我能在花园中,或者就在门前的海边和伦敦的同事们通话。”
知名旅游网站猫图鹰(Tripadvisor)将克里特岛排在年度十大必去度假地的第二位,但随着新冠疫情的蔓延,当地旅游业受到不小的挑战。
作为锡提亚地区的旅游负责人,Nikos Dialinas上任才几个月就遇到了疫情。“总的来说,克里特岛上的情况还不算太糟。”据他介绍,2020年的旺季,当地酒店入住率能达到六成左右。
在他眼中,由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追求田园生活,锡提亚地区因为其天生的商业免疫力——例如并不算发达的酒店系统,反而打造了一种非大众化的旅游市场,民宿成为其中的重要力量。
“离开伦敦时,我们的目的地就是不那么商业化的小城市。”Nathalie说,她原计划进行三周的远程工作,然后返回伦敦,如今这一计划被延长到了五周。
就像Hilde一样,或许Nathalie的人生也将被这次旅行所改变。她已经开始设想在克里特岛上建一座自己的房子。
“要紧邻大海的那种,这样将来有孩子了,可以带着他们一早就下海。”她笑着说,“这场疫情过后,世界会大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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